陆桓城又以手背试探——孩子额头温热,却不火烫,热度已经退去了大半。
这彻夜的忙碌,总算能在此刻稍稍安心。
阿玄观望了半晌,觉得情况还算不错,便抬头仰望天花板,斟酌着过会儿的一番话应该怎么说,忽然就听陆桓城说道:“……有劳。”
狸子一呆,身体前倾,双手扒着椅背,连狸带椅一同“砰”地翻在了地上。
他听到了什么?!
陆桓城居然对他说“有劳”?
阿玄狼狈地爬起来,只见陆桓城看着他,认真道:“晏琛的事,我大概这辈子都没法原谅你,但陆霖是我的命,你若救得了他,今后你想留在桓康身边,我不会阻拦。”
阿玄脸上写满了一行行“我在做梦”,但尾巴已经不能自控地摇了起来,媲美狗辈,极其没自尊地表达着友善,一会儿反应过来,结巴道:“其实,我早上去竹庭瞧了两眼,小屁……呃,小毛……呃,小陆霖这回生病,大概是因为这玩意儿。”
他摊开手掌,往掌心吐了一口,除了口水什么也没吐出来,再吐一口,还是什么也没吐出来。
阿玄盯着陆桓城,有点尴尬:“啊,好像被我吃掉了。”
陆桓城与他大眼瞪小眼,额爆青筋,差点拍案而起。阿玄赶紧疯狂地摇尾巴,一脸狗也甘拜下风的谄媚相:“是这样,竹林里……在闹虫灾。”
“虫灾?!”陆桓城惊愕失色,怒道,“你之前怎么不说?”
“说了啊。”阿玄蹲在地上,满脸郁闷,两只耳朵耷拉下来,变作一只没脾气的折耳猫,“上回我说有虫子,你让我挑掉来着,我都给挑干净了,一条也没剩。结果今天再去瞧,小竹子身上又爬了一大堆虫,密密麻麻的。竹竿上还有几个虫眼,估计不止外头闹虫,里头也在闹。”
他这么一说,陆桓城才明白事情的原委。
陆霖声声喊痛,竟是竹身被虫儿咬穿了窟窿!这孩子年幼,竹壁薄软,比旁边的成竹脆弱不知多少,又生得鲜嫩多汁,最易招惹虫儿。他这做父亲的偏偏乱了阵脚,只顾着眼前着急,居然忘了去竹林查看情况!
阿玄见他又恐慌又自责,赶紧封住了嘴巴,把临到嘴边那句“晏琛身上虫子更多”吞了回去,一脸肃然且同情地蹲在那里。
竹庭幽荫,光线不明。陆桓城站在西窗边,抬头望向竿竿竹身,只觉汗毛倒竖。
果真是一夜之间,虫灾泛滥。
竹壁、细枝、嫩叶……每处都爬着一条条绵软的细虫,不停不歇地啃咬蚕食。陆桓城是做丝绸生意的,养着大片桑田与蚕庄,早已看惯了吃叶的白虫,此刻竟也诡异地惧怕起来,仿佛那些虫子正爬在陆霖身上,噬咬着孩子单薄的一条性命。
而虫灾之烈,远不止此。
当视线落到旁边那竿青竹身上时,陆桓城惊得倒跌了三步。
陆霖这一株虽然幼嫩,指甲轻掐便会出汁,却毕竟竹灵尚在,好歹算是有主的竹子,虫子不敢太过嚣张。而旁边晏琛这一株,灵气散尽,毫无自保之力,便似一个无家可归的孤儿。那虫子欺软怕硬,齐齐聚到晏琛身上大快朵颐,恣肆无忌,竟咬得孔洞清晰可辨,叶缘坑坑洼洼。整根竹子憔悴枯槁,连绿意都显得暗沉,从上到下,没有一丝生机。
倘若晏琛已经醒来,却被困在竹内,活活看着自己被咬死,该有多么痛苦?
倘若没有霅川之水日日滋养,晏琛的竹身……岂非早已毁去?
陆桓城一拳砸在墙上,恨极了自己的疏忽。
阿玄唯恐下一拳就要砸到他身上,尾巴瞬间绷直,赌咒发誓道:“我昨天来浇水时,还不是这样的!真的!”
说着上蹿下跳,动作飞快,刷刷几下摘光了竹虫抛进篓子里,掌心“腾”地窜出一把火,烧得焦脆喷香。
陆桓城见他以火烧虫,便问:“你既懂法术,可否做些什么护着这两根竹子,不让虫子进去?”
阿玄沮丧道:“我是狸妖,只会耍些妖术。妖术性邪,顶多拿来杀虫,却不能拿来做护障。能做护障的,要像晏琛那般灵气纯净、又怀善意才行。我的妖气要是做了护障,不光虫子,整片竹林都要死透了。”
他虽然弄得死晏琛,却不代表晏琛会的法术他也会。
护障之术,恰恰最看灵气质地,越是纯粹的灵气,成障越容易。晏琛只要简简单单画两下,梦障、护屏信手拈来,再掺入鲜血,比玄铁坚盾还要牢靠。而他阿玄……绘得出咒纹,灌不进妖气,障子没搭起来就先塌了,哪里能指望他?
空竿百节,枝叶高过屋顶,连狸妖也望竹兴叹,束手无措。
唯一能帮忙的只有金鼎山那老道士,可惜他好死不死正在闭关修炼,等他出来,竹子连根都要被啃烂了。
这边阿玄正在努力思索,那边陆桓城循着他的话,却想到了一个不详的可能。
陆宅的竹林,从来都是与死亡绝缘的,至少在他生命的前二十八年里没有闹过一次虫灾。无论春夏秋冬,哪怕整个阆州虫害肆虐,外头的青竹成片地开花枯死,自家竹林也照旧一派安稳,不受一点侵扰。
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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