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窗竹_十九瑶【完结+番外】(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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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更不必提突如其来的胎动,那简直……简直是小雪丘里兔子搬了家,住进来一群野狼,漫山遍野狂嚎,恨不能把小雪丘翻个底朝天,蹦出来占山为王才好。

  千辛万苦熬到终途,马车在今日要拜访的韩府门口停下。陆桓城起身下车,晏琛也不知哪里来的冲动,大约是真疼怕了,一把扯住了他的衣角。

  陆桓城回头:“怎么了?”

  “桓城……”晏琛仰着头,按着肚子,模样很是惹人怜惜,“你,你待会儿……能扶我下去吗?”

  陆桓城笑道:“今天娇贵了?”

  说着拧了拧晏琛的脸颊,跳下车去,对他伸出手:“阿琛,来。”

  晏琛起身也不太灵便,没法前倾直接站起来,得先撑稳了车壁,小心挪成跪坐的姿势,才能扶着窗框慢慢直起身子。

  他撩了帘子弯腰出去,见陆桓城的胳膊正举在半空,自然而然地搭上了手。

  还没抬脚,那胳膊冷不丁抽走了。

  晏琛呆呆愣住,以为陆桓城有意作弄自己,心里一阵酸涩,站在横板上不知所措,忽然就感到腰后被人搂住了,另一只手也探到了膝窝处。

  陆桓城道:“阿琛,抱着我的脖子。”

  晏琛依言做了,然后身体一轻,竟被陆桓城打横抱下了马车。

  陆桓城的怀抱很踏实,晏琛被抱着走了好一段路,韩府的家丁纷纷侧目,他不好意思,才挣扎着要陆桓城放他下来。

  陆桓城替他抚平氅领,温声道:“你该每天都这么娇贵,我才好多抱抱你。”

  晏琛咬着手指,面颊一片绯红。

  陆家在阆州,阆州属江南,原本最适宜做茶叶生意,可惜当朝盐茶禁榷,官商中饱私囊,这一条路走不通。陆桓城只好退而求其次,做起了丝绸与木料生意。

  他是难得一见的商材,广见洽闻,自通筹算之术,又懂得维护言行信果的清誉,加之陆家祖辈福泽,短短七八年,果真把陆家操持得风生水起。

  自从化身第一晚与陆桓城有过肌肤之亲,晏琛便自认已是他的人了,连一刻也离不开,像一枚苓耳粘着衣物,细细的刺尖扎进去,不依不饶缠住。他时常附灵在竹扇和算珠之上,陪着陆桓城踏勘桑田,巡查账房,看织机一梭子一梭子经纬交错,看印染台上云纹和花簇色泽鲜活,连工匠们光膀子打磨木材、涂抹蜡漆,晏琛也要飘过去好奇地瞄几眼。

  他羡慕陆桓城懂得许多新鲜事物,也厌弃自己的一无所知。

  从前陆桓城在外头奔波苦学,他却幽幽怨怨地徘徊在庭院里,盯着案上干涸的砚台、积灰的卷册,埋怨他不学无术,总也不来读书。家里给了他上好的黄花梨案,叠成小山似的玉版宣,窗前还有那么漂亮的一株青竹,日日夜夜在盼他,可他……总也不来,总也不来。

  晏琛害了相思病,春晨的甘霖都嫌苦涩,一口不愿喝。

  后来他才知道陆桓城究竟在做什么,却又因为对算筹一窍不通,更加相形见绌。

  好在晏琛有百年灵息积淀,天资聪颖,跟着陆桓城的日子一长,渐渐就明白了经商之道与筹算之技,融会贯通地记进心里,有时甚至比陆桓城还要机敏。

  半年之前,陆桓城认识了晏琛。

  当时的机缘参差错落,情境复杂难说,暂且略过不提,用一句话形容,便是未相见,先执手,待到眉目对望,早已情难自禁。

  那样烈火般炽热的情爱,晏琛自然是想要的。可他害怕竹灵不容于世,今后会遭天罚,不敢长情。陆桓城却舍不得放手,夜夜缠绵求欢,恨不能与他骨血相融,连白天也带他一同行路,对外称是表系亲眷,出来行商历练。晏琛见他这般信任自己,商谈也不避讳,才割断了心结,抛却了顾虑。

  即使荆棘铺在前头,炭火燃在脚底,只要路上有陆桓城相陪,他死也甘愿。

  于是陆桓城便多了一个灵秀明睿的“表弟”,羊脂白玉似的皮肤,风斜青竹似的身段,安静陪在身侧,言谈不多,几番都挑在要紧时刻,疏疏淡淡地提醒三四字。陆桓城偏头看他,他便露出一抹好看的笑,睫毛轻颤,不自觉地捏紧了衣角。

  但是今天,晏琛没有陪着陆桓城——没能陪到底。大约坐了半个时辰,他的呼吸已有些稳不住,额角出汗,小腹涨痛,骨缝里渗出几丝尖锐的阴寒。

  屋外艳阳高照,积雪暖融,窗口射进来每一束日光都是诱惑。

  热烈,清透,喷香。

  七天了,已经……七天没有好好晒太阳了。血液在骨缝中凝成冰刃,绞痛脏腑,碎碎密密地切割。

  晏琛忍耐了许久,终究按捺不住心底强烈的渴望,附到陆桓城耳边低语了一阵,说身子不太舒服,想出去晒太阳。陆桓城正与韩府当家谈到货船定择,顺口应允。晏琛松了口气,独自起身出了门。

  喜雨,喜阳,喜湿土。

  离第一次化为人身已经过去了八年,晏琛的身体依然摆脱不了竹的习性。

  由竹到人,习性的转变是一个漫长的适应过程——为人越久,竹性越淡。可这八年里,晏琛化身为人的时间加起来还不足一日,倒不如说仍是一根套着人壳子的竹。半年前为了救陆桓城,他在情急之下化出人身,却走不好路,踉踉跄跄的,险些把自己的命也搭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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