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里的人即使抱着也没有一点存在感,凤兰感觉心像是被掏空了,一阵阵寒冷空洞得吓人,自问这一段时间司徒雪融经历的又是怎样的折磨,他为何能够忍心让他独自承受。
头发枯黄,印堂紫黑,手臂瘦得只见青筋,胸口裹着白纱。他受伤了、流血了,自己明明就在不远处,却都不知道。
前襟一片湿冷,当初做出决定的人是他,现在泪流满面的人还是他,怎么想也没道理,可是凤兰再次对这种没道理败下阵来,恨不得立即承认全部都是自己的错,因为他肯定是大错特错了,才会把雪融弄成这副样子。
在他这么想的时候,司徒雪融已经放开了他,似乎几近破碎的心和身体只要剎那间的倚靠便再无索求。
毕竟已经做出了决定,他必须坚持、必须忍耐,就算满腹苦水也只能默默吞咽,医官走了进来替他号脉,挡在凤兰前面。耳边听着那人退出营账时衣物的窸窣声,司徒雪融长叹一声向后倒去。
帐顶一片惨白,什么也没有。
他知道自己的决定对于凤兰是多么不公,尤其是人家一直以来对他都呵护备至,到头来却要被故意伤害。
如果他幷非镇远大将军,幷不肩负着万千百姓诸多家庭的喜乐,幷不掌握着一个国家一个王朝的兴衰,如果他只是司徒雪融而已,只是那个坐在小楼里消极等死的沉默男子,人生的尽头,断不会是这样一条轨迹。
可是又有何差别呢?只要他还是司徒雪融,就仍旧会其貌不扬、多病早夭,凤兰那样的人和他在一起本来就是奢侈。当死亡横在不远处,隐约可见,他在国家与爱人之间选择了前者,他无法和凤兰解释。
对于凤兰,他无论做什么,都注定只能令他在自己离开之后更加伤心难过而已。
他不能,也不想再给他一个假的希望。
他只是梦想着,或许在他用最后的力气换来数十年甚至百年的和平之后,他最珍惜的人,能够在一片没有硝烟的净土中开始新的生活,他的子孙后代不会受到战火侵扰,安居乐业,繁衍生息。
这个梦想,他想了很多遍,从未对凤兰说过,也永远都不会说。
他已不敢再看镜中的自己,晚上也变得浅眠,有的时候会做很可怖的梦,梦见他已经踏上了黄泉路,一路白树凄然黄土阴森,他不想往前走,却不能控制地一步一步迈向无际的黑暗。
他很怕,经常浑身冷汗地惊醒,怕哪天就再也醒不过来,怕哪天就再也见不到那个人。
骑在战马上,司徒雪融的视野极其清晰,脑子里却一阵一阵轰鸣。
他手抓着缰绳,身子在颠簸,却有一种轻飘飘的异样之感,也许很快就不能上马了,也许很快就不能拿剑了,今日之战极为关键,若能将北漠王彻底驱逐,则此次北伐真的大功告成。
要把他们从漠南逐至漠北,要在大漠中连着奔波数日,他现在这个样子,怕是回不来了。
要道别吗?还是就这么离去?到底哪种更残忍?
那人……甚至不愿见他最后一次呢。
司徒雪融偷偷遥望着凤兰的帐子,沉寂着,不知那个人在哪里。
胸口一阵阵闷痛,他苦笑着抬起头,向着东方依稀的朝阳,挥鞭向前,队伍紧随其后,千军万马扬起尘土滚滚,向着北方前行。大漠的风沙灌入眼中,司徒雪融伸手摸了摸,竟然全是泪水。
北漠军中没有了罗琛,如同雄鹰被剪除了羽翼,几乎不堪一击。
即使如此司徒雪融仍旧不敢松懈,乘胜追击也是精心布置步步为营,从漠南到漠中,毫不停歇,披星戴月。
大漠里,黄沙遍布日炽夜寒,然而士气高涨所以幷无人叫苦连天。身为将领,司徒雪融看似精神抖擞,然而每次呼吸都剧痛的胸口,以及冻得僵冷的四肢,正在一点点侵蚀他的神智。
一件披风披盖在身上,司徒雪融回过头,一时间似乎看见凤兰的盈盈笑意,可是再看清楚了,只是常在身边的侍卫。
幸而不是那人,那人给了他太多的温暖,纵容他去脆弱,就在刚刚恍神的那一刻,他险些溃不成军,想要伸出手去在那人怀里逃避掉必须面对的一切。
「将军,前方十五里绿洲西面发现北漠王的驻军。」
司徒雪融重整精神,对左右低语了几句。
无月之夜,华都军队兵分两路,在沙漠中无声疾行。
火光燃起,一束束刺红耀眼,北漠军幷非无防备,拉紧了营门放出流箭,然而他们未料前方不过是诱敌之计,司徒雪融的主力从背后山坡上喊杀而下,熊熊大火借着东风从营账后面的草料堆燃起。
北漠军心大乱,华都前锋乘胜追击。司徒雪融在山腰看着下面,被火光映得晶莹的瞳孔里有了一丝安心的笑意。
终于结束了,一切……
胸口一阵撕裂的疼痛,他弯下腰去也抑制不了,腥甜堵着喉咙,却没有力气去把那口血咳出。
睁大的眼睛里贯入了血丝,司徒雪融颤抖着捂住胸口无法呼吸,陡然而至的更加剧烈的疼痛让他向后倒去,坠落的时候,眼前是不见五指的漆黑夜色。
阵阵幽香,蓝衣的少年带着一群舞姬款款上前,痴了醉了,这一生初遇那样不可思议的人间绝色。
青青荞麦田中,跟在他的身后慢慢行着,看一条蓝绦垂在墨玉般的秀发之间,随风柔和地飘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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