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目朝阳中,那人站在城楼,历经他不能够想象的磨砺和成长,对他微笑着。
这一切,这一切都……
对不起……
一道泪痕滑落脸颊,他仰头去看天,跌进漆黑的沉寂中。
「将军,将军!」周围一片大乱。
他不知道他被人接住,他不知道那个他以为甚至不愿意前来送行的人,换上了戎装悄悄跟在他身后。
随后医官奔上前来给司徒雪融施针过脉,凤兰紧紧抱着他,怀中之人双目紧闭呼吸微弱,骨瘦如柴,活像一具干尸。
这种衰败似乎可以传染,凤兰也渐渐觉得身体的力量在一点点流走,一点点失温变冷。
早就想到了结局,还是眼睁睁看他把自己逼到了这一步。
凤兰想要哭,都哭不出来。
在大火的废墟中及时搭起了帐篷,医官进进出出惶急万分,凤兰却必须故作镇定地安抚军心,如何挤出的笑容他自己都觉得可疑,然而他还是做了,做得很好。
前锋队伍追到五十里之外返回营寨,陌阡那边刘青正在赶来,雪融费尽心血得来的胜利绝不会轻易拱手。
司徒雪融没有死,可也没有醒来。
凤兰走近他身边的时候,他仍旧安静地躺着,在数月奔波之后终于得以休息,所以他睡下,就不愿再醒来。
「你要出征我陪你来了,你玩命我也由着你了。现在你不醒了,我该怎么办呢?」凤兰将他一只枯瘦的手执起,贴着自己的脸颊,继而埋首于其中:「重不重要我都认了、什么我都认了,雪融,我只想你好好的活着而已,你怎么就忍心……」
床上的男人没有反应,仿佛凤兰在接住他的一瞬间听到他叫自己的名字,都是错觉。为什么不是错觉?如果不是错觉,这个人如何可以心安理得地撒手了之,如果心底是那样在乎的话,他如何能对自己的眼泪和倾诉置若罔闻。
凤兰突然咬紧了牙,一直以来,都有些话藏在心间,他想要找到发泄口,却总在那时被没用地软化。
他站起来,揪起司徒雪融的衣襟,对着那个无法醒来的人吼道:「司徒雪融!我就是对你太好了,太宠你这个混账了。每一次都是这样,每一次都是你说着舍不得舍不得,然后就想着放弃!如果你真的舍不得,就试着努力撑下去啊!总是还没有到最后就先跟我道别,你怎么可以这么自私!
「你知道吗,那片冰冷的河水里多冷多可怕?手脚都是僵硬的,随时都会沉下去,但是我游过去了!身在其中,我哪怕一刻也没有想过要放弃!
「我不是什么君子,没有什么大道理!我就是天生小人啊,所以我本该贪生怕死畏缩不前的,你知道我为什么能做到那样吗?是为了你啊!因为我知道你在等我,我知道如果先你而去你会难过,我知道只有我撑下去,我们才有将来,才有所谓的幸福!
「雪融,我为了你做到了,我都做到了。你睁开眼睛看看我!看看你眼前这个人!我还是最初的那个凤兰吗?我根本不是!我为了你,做了数不尽的、我从来没想过我这种人能够做出来的事情!而你呢,为了我,你做到过什么?每一次、每一次、每一次都是你要放弃!
「司徒雪融,我没见过比你还懦弱的人!对你好一点点,你就受宠若惊,为什么不承认那些都是你应得的?让我忍不住宠你纵你,让你为所欲为,让你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呵呵,我是上了你的当……弄成这样,你终于得意了是不是?狡猾,你这个狡猾的人……」
床上躺着的人没有回应,用无言的沉默残忍应对。
凤兰跌坐在地上,想到自己这一生是输了心输了情输了嚣张输了骄傲,最终,连这个植根于自己心中的人,也要让他溜掉?
三日之后,刘青赶到绿洲的据点。
放走罗琛之事虽是他的责任,但军中极少有人知晓,士兵们对他仍旧极为尊敬信赖,他的到来极大地稳定了军心,一番布置筹划之后,他才得以前往探望司徒雪融。
要说雪融变成这样,很大原因就是他对罗琛那一时之仁,然而凤蔺却甚至连去责怪他的力气都没有。何止刘青,就算是罗琛其人此刻出现在面前,凤兰恐怕也不会再做什么。
看着司徒雪融青灰色的憔悴面庞,仿佛那人在一步步迈向死亡之时,也在渐渐抽离属凤兰的点点生机。
刘青站在司徒雪融床边许久,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突然转身,从前襟里抽出一条白绫交给凤兰。
这在华都军中是请死令,犯了死罪的将领把白绫交给自己的上级之后,便听凭处置。
凤兰摇摇头,他没有资格收下这个,他知道刘青一向敬重司徒雪融,此刻心里也必然不好受,却一点也不想用这么轻松的方式抹去这个人的内疚。
在所有人都痛苦的时候,他是没心思去救赎别人的。
「我幷非向你请死,不过想要告诉你,我一定将功赎罪,亲手完成司徒将军的夙愿而已。」
凤兰即将踏出房门,听得身后刘青这样说,想着这与我有什么相干?司徒将军的夙愿,司徒将军的疆土,那些生生将司徒雪融从他身边血肉剥离的东西,他如今是想都不愿再想。
「我必须要偷生,」刘青的声音不见波澜,却阻着凤兰的去路,让他无法不驻足去听。「是因为将军之前拜托过我,他要我一定活着回到都城、回到望月。因为他在那里有一个家,有许多回忆,有一个重要的人要我替他好好照顾。他说,那个人这一生的幸福,他都欠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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