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洛作势退让,看似慌不择路,却是故意退到了一个死角。他本来生怕阿八犹豫,可阿八的剑已跟着脚步直冲他胸口而来。很好。
他勾起嘴角,希望阿八能看见,能对他也笑一笑,让他最后一眼记住的是美好。
阿八的确在笑,只是那笑,却似乎带着嘲讽,以及,浓烈的杀意。
阿八又开口了,他轻声说:“你太善良了。”
你太善良了,所以你该去死。
寻洛看着他,几乎是心神俱荡了。仿若一瞬间,世界被撕开了那层人/皮做的面具,露出里头溃烂的真相,令人作呕。
可是来不及了,那剑尖已到眼前了。
寻洛猛地睁开了眼睛,粗粗喘了几口气,立时便想扶着树干站起来,挣扎了几下却又跌回了树底。
下一刻他反身抱住树干呕吐了起来。像是十岁那一年看伯伯被行刑的时候,几乎要将胸腔里的心肝肺都吐出来。
眼前模糊一片,他知道那是泪水,却不是自己想流的。
其实这么十多年过去了,他本以为自己渐渐忘记那些东西了,却又不期然在这阵法中,以这种方式重新看见了过去的自己。
心还在突突跳着,他胡乱伸手抹一把脸,不懂这阵法让人回溯这些有什么用。用重现内心最深恐惧的方式,来击毁被困住的人的心智么?
他想笑,又笑不出来。
深吸一口气,盘起腿运功,片刻之后心里的翻荡都平复下来,又只剩下深深的疲惫。
天亮了。
啃了几口干粮,又喝了点儿水。寻洛拍拍自己身上的土,又走了起来。
与昨天一样,头顶树冠遮天蔽日的,只知道是白天了。地上是厚厚一层枯枝败叶,没有路径,只听得见鸟叫声,更衬得密林幽静。
走着走着,前面光线似乎更盛一些,虽疑惑会是如昨日一样的迷阵,他还是加快了脚步赶过去。
眼前是三条小路,通向完全不一样的地方,尽皆延伸没多远,就有一拐角出现。路便消失在了林子后头。
走哪条路对他来说差别不大,寻洛在路口顿了一瞬,抬脚便往左边那条路走去。
走出半盏茶功夫,路边忽地传来异样声响,他转头一看,周围一片平静。定了定神再往前走,身后似乎的确是有人,他眉心一紧,脚步不停,感受到那人快接近自己时猛地回身。
身后空空如也。
他心下诧异,想着当是走错路了,立时想要回身,却发现来不及了。
四周松树上盘绕着的藤蔓骤然像活了一般,同一时刻嗖嗖朝他袭来。西面八方皆是柔韧的枝条,那长长的触手伸出,就要缠上他身子。
他往后腾起,厌恶地看着眼前的场景,有些藤条顶端竟还开着紫色的单瓣花朵,让他想起天萝袍子上绣着的茑萝。
毫不迟疑拔出长剑,剑风一扫,最前头的枝条齐齐被斩断。不过顿了一瞬,新的枝条又已飞速长出,卷土重来之后,比方才还要难缠。
他施展轻功,刚刚跨出一步,衣角却被扯住了,反手割断这一条,那一条又缠了上来。渐渐竟在他四周绷成了大网,将他整个人罩在了里头。
可怕在于,一部分藤蔓断了他后路,一部分却在疯了似地进攻,实在是难收拾。
正一边不停挥剑,一边恶心于这些藤蔓又多又快,耳边陡然传来一声风响。他惊讶地回头,发现是一条手腕粗的藤蔓猛地从自己耳边抽过,像是逃跑。
对,逃跑。
一条接一条的枝条似乎都有自己的意识,慌张又迅疾地想要退回四周的松树上,在面前绕成网的那方藤蔓迅速在解开,他才看清不远处原来站着一个人,正在挥动着手里的火把。
那些青黑枝条一碰到火焰,立时便卷曲了。
庄九遥。
寻洛惊讶于自己没能发现他的靠近,庄九遥大喊一声:“快出来!火把坚持不了多久了!”
他拧眉一瞥,趁着前面的藤蔓后退,后面的似乎还未有动作,一脚踩在正在解开的藤网上。
那些柔条被触动,立时条件反射要进攻。庄九遥的火把又是一挥,周围的枝条便又都不甘心地退了回去。
见寻洛出了包围圈,庄九遥又一扬火把,将追上来的藤蔓阻隔了一瞬,而后拉住他就跑。两个人飞掠到方才的岔路口,火把刚刚熄灭掉。
恍若隔世。
寻洛看着一身天青衣衫的庄九遥,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后者弯起眼睛,抬手扔掉火把:“怎么的?不认识我了?”
寻洛虽头脑发木,眼下尚还理智,因被这林子里的幻象骗过,更警惕了些。他往后退了两步,抱起双臂,狐疑地看着那张脸。
庄九遥挑起眉毛:“呀,不过两三个月没见,你就忘掉我这掌门了?咱们洛海派怎地出了你这么个大长老?”
寻洛还是不说话,只微微皱起眉,片刻深吸一口气,往前一步伸出手去,似乎想要触碰他似的。
庄九遥本立在原地,任他观察,见了他这动作笑眯眯地凑过来,抓住他手往自己耳后摸去:“你瞧瞧有没有面具。”
是真的脸,与身体连在一起,寻洛已有几分相信,放下手来。庄九遥又说了一句:“怎么的?不认我是不想还我短剑?”
若是旁人断不会知道柳叶短剑是庄九遥给的,寻洛已确认是他了,于是松了一口气,扯起嘴角:“你怎么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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