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萝眯眼瞧了他一会儿,又施施然道:“这是你那伯伯的皮做的,花了一整张脸皮与颈皮,行刑人枯坐了六个时辰,就只做成了这面鼓呢。”
骨碌碌,那鼓从寻洛手中滚落至天萝脚下。天萝大笑起来。那美艳绝伦的脸一直对着他,双眼却如同两个漆黑的空洞,似乎随时要将他整个灵魂都吸进去。
寻洛身子一颤,仍旧没有醒来。
场景再转换,仍旧是天门中属于他的那个小院。站在房门口的他,年方十三,已是地字号的刺客了。
彼时是冬日里,花台里头的牡丹,只剩下了枯杆。
文伯告诉他,他只要再败一人,便会升作天字号刺客,成为如今天字号中年龄最轻,也是最有前途的一个。
他说不清心里的感受,但不是悲也不是喜。
知道这消息之后他去找了自己唯一的朋友,他们都叫他阿八。
在天门中,天字号以下的人是不配拥有名字的。寻洛是门主之子,因而自小被称作公子,其他人便只得以数字代称。
上下十岁的浮动之内算作同辈,阿八的意思是,他是他的同辈人里,第八个被收进天门的人。
两个人偷闲在阿八院中台阶下坐着,这院子比寻洛的小得多,也旧得多。
寻洛将文伯的话讲了,阿八很为他开心,笑得十分天真,也十分向往:“等你当上天字号刺客,就能有自己的名字了!”
寻洛却有些恍然,他不确定自己想不想有名字,但是他确定,他没得选择。于是他只笑:“阿八很想有名字么?”
“想啊。”阿八羡慕地说,“有了名字,最起码门里一大半的人不敢欺负我了吧?这样就算你以后不在我身边,我也可以保护自己了!”
阿八是在受欺负时被寻洛插了手,才与他成为朋友的。为着这件事,同辈里的人都说阿八狗仗人势,因为公子是唯一的公子。也因为如此,天门里头没人再欺负阿八了,却也没人愿意再搭理这二人。
寻洛自然不在意这些,阿八却总是记挂着,总念着是自己害的,也总想着要报答寻洛。
两个少年之间的友谊,在逼/仄又血/腥的天门中,如同野草一样努力生长着,单薄又倔强。
梦境到了此处,寻洛又挣扎着想要醒来,却怎么用力都是徒劳。看来这一阵用的不是迷药,或许就是单纯的遁甲之法。
他不想透过梦境再经历一遍过去了,因为他知道最后的结局。
可由不得他。
梦境继续推进着,与阿八偷偷聊天之后的第三日,寻洛完成了一起刺杀任务之后,终于要对上门中之人了。
虽然杀掉同门中人不是他本愿,可这是规则,他没法改变。他想着,只要不是阿八,他都可以忍受。
隔壁院子的刑场便是临时的赛场,二人皆戴着面具,那对手也很强劲,但其实真打起来,实在不是寻洛的对手。
酣斗一场之后寻洛不再犹疑,早些了结便能早些让对手解脱。他手中剑已直抵对方喉咙,那人似是害怕,躲闪之时发出了一声含糊的喊叫。
电光火石之间,寻洛猛地翻转手腕,生生将剑尖调换了方向,擦着那人颈子而过。
因为他听清了,那声音,分明是阿八的。
作者有话要说:
庄九遥:我什么时候出场???
一碗:下一章,信我!
庄九遥:我不开心了!阿寻快来哄我!!
寻洛:……
第22章 流矢漫天
他惊讶地急急后退,阿八却不避让,也不出手,是要用自己的命来成全他的姿态。
这一战明面上没有人旁观,但暗地里有人在瞧着,他们都心知肚明。阿八提剑又迎上来,望向他的眼神十分凄然,嘴唇不出声地开阖几下,寻洛认出来了,他在说:“杀了我。”
寻洛震惊了,他知道天门之内人人都想活,人人都想杀了别人自己活。可阿八跟他说,让他杀了自己。
心里翻滚几圈,手下不自觉便松了劲儿。那一刻,寻洛脑海中翻滚过了无数念头,最强烈的一个是一起逃,可是他知道这根本就是无稽之谈。
就这么一想,手下已过了十来招,阿八不想再与他斗下去了。即使寻洛未使全力,还是让他带了伤,结局已在眼前。
寻洛手中剑微微抖动着,阿八迎着剑尖扑上来,似要自绝的样子,他只得飞快地又移开剑尖。
整个人浑身一抖,因为他看清了,阿八眼里分明有泪。阿八分明是不想死的,却为了他甘愿放弃。
他想起这么些年来遭的罪,想起被剥了皮的伯伯,想起与阿八在一起的无数个寂静画面。更想起天萝,他那永远神经兮兮的娘亲,想起她说日后要让他继承天门。
你睁开眼睛看看啊,看看你周围。
寻洛微微侧头,看见了高高的院墙,院墙之外还是院墙,永远数不完逃不脱的院墙。就那么一瞬间,他突然下定了决心,反正自己不介意有没有名字,也不想日后拥有天门这么个地方,更不想做一个与天萝一样的疯子,每日不是杀人便是防止被杀。
如果阿八想拥有名字,那便让他拥有吧。
他想做一回逃兵,就这么一回,只希望来世不要再做天门里的人了。
心里默念一声“对不起”,也不知是对谁说的,剑尖跟着便垂了下来。阿八诧异地看着他,一招似乎来不及收回,直直刺向他手腕,长剑哐当一声落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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