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手想要格开,庄九遥却似乎是醉了,有些不管不顾的意思,在他动作之前另一手已搭上他肩膀,将他整个人圈在了怀里。下巴就搁在他肩上,放在他心口上的那只手慢慢给他顺着气。
一下一下,是让人安心的节奏。寻洛放下了手。
“寻洛。”庄九遥在他耳边叫了一声,声线低沉,语气认真,“你在药王谷时,也是我这小半生过过最好的日子。”
他将脸埋在寻洛肩膀下,用力抵着,瓮声瓮气道:“一见如故。庄九遥就只有你,只你寻洛这么一个称得上知己的人。我估摸着兴许是上辈子有点什么故事,这辈子就你欠我的。你欠我。”
寻洛失笑,觉得他这般孩子气也是新鲜。庄九遥兀自将手收紧了些:“所以你别死,我没说还清之前你别死。我一定不让你死的。”
心里那口古井分明已回归沉寂,此时却又猛地一荡,水快要溅出井壁。寻洛心头一热,身子不由自主便放松下来,长久的沉默之后,低低应了一声:“好。”
听见这个“好”字,庄九遥长长舒了口气,又静默半晌,才将脸从他后肩处露出来,问:“你喜欢牡丹对不对?”
“你怎么知道?”寻洛有些诧异。
他的确喜欢牡丹,不仅是因为在天门里头,唯一鲜活的东西是牡丹,也因为伯伯曾说过他的家乡在洛阳。
他说那里产最好看的牡丹,和最解忧的杜康。
“猜的。我什么都知道,你信不信?”庄九遥笑,“若有前世,我定是洛阳种牡丹的人。”
寻洛侧过脸去,与他在黑暗中四目相对:“那我呢?”
“你啊,”庄九遥认真看着他,“我手里的锄头呀。”
寻洛笑起来,声音在初寒之时的大雨中十分低沉,低沉而又柔缓,转瞬即逝,轻得像个梦一样。
庄九遥放在他胸口的手慢慢移至耳边,又顺着耳廓轻柔地抚摸下来,在他唇角摩挲了片刻,而后流连到了下巴处。
他从前逢场作戏惯了,常做这样的事,此时手却有些发颤。
不知是激动还是紧张。
“阿寻。”他轻唤了一声,“你醒着么?”
寻洛“嗯”了一声,他便凑过去,嘟囔了一句:“可我醉了。”而后抬起他下巴,不管不顾地覆上了他嘴唇。
原来瞧上去如此坚硬的男人,嘴唇竟也是这般柔软。
在天门里头,情/欲永远不会有美感,加之天萝对他的控制,寻洛一向对男女之情敬而远之。将近而立,他早独惯了,从未存过这个心。因而不曾有机会知晓自己会对怎样的女子动心,当然也不知自己会不会对男子动心。
平时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更别说与人亲近了。此时骤然遇上另一人的温热,这触感便让他有些发愣,可又觉察到自己不想推开这人,便睁大了眼睛,呆呆地任他动作。
隔了一会儿,眼前竟渐渐迷蒙起来。
他诧异地发现,庄九遥的嘴唇并非他想象的那般带着药的苦味,气息只是缠绕在鼻端。那般好闻。
柔软的触感和他传递过来的温柔,让人十分想要沉迷。
他缓缓闭上眼睛,微微张开了唇,正想循着本能作出回应之时,庄九遥却放开了他。
睁开眼来,顿觉心里有些怅然。他十分想要重新抓住那屡药香,好让这个人靠得再近一点,却不知自己该如何补救。
庄九遥笑一笑:“抱歉。”
为什么要道歉?寻洛仍旧愣着,半晌摇摇头:“无事。”
见他的反应,庄九遥哈哈笑了两声,寻洛忙伸手捂住他嘴巴:“别吵醒他们了。”
庄九遥顺从地点点头,在黑暗中扬起嘴角,无声地笑了会儿。细细地打量近在眼前的人片刻,他忽地眨眨眼,伸出舌头轻舔了一下他掌心。
寻洛头皮一炸,慌忙撤开手,心重重砸了两下,让他有些昏头。
不知过了多久,庄九遥伸手将他往床上一带,压住他肩膀替他盖好被子,道:“好好休息,还要养伤呢。”
寻洛看了他半晌,闭上了眼。
庄九遥满意地也躺下去,侧身背对着他,却一直睁着眼。
他知道背后躺着的人是他人生不该横生的枝节,也知他们不该是同伴,可一见如故那一句却是真的。
一年多以前在障林外的河边初见,彼时他被野兽当成食物争夺,满身是伤和血污,衣不蔽体,奄奄一息。
寻洛从不认识庄九遥,庄九遥却明白天衍是谁。庄宁儿自是认不出的,他却一看那剑就明白了。
他早知天衍必死无疑,却未曾想竟会在药王谷附近捡到他。想来是坠下了那断崖,被深厚的内力挽了一把,靠一口气撑着没当场摔死,又被野兽拖到了上游的谷地边缘来。
若不是那一日卫青城做了桂花糕,他也不会吃撑了闲来无事想去障林外走走;若不是路上他与庄宁儿吵了架,庄宁儿不会赌气扬言要跳河跑到了河边;若不是庄宁儿身上带着驱兽的药粉,凭那两头野狼的雄壮庄九遥也不会一时脑热要去救人。
若不是那一日是那一日。
揭开那几乎以假乱真的人/皮/面具时,那张带伤的脸几乎立刻便击中了他。不仅仅是好看,也因为这人昏迷中紧皱着眉的样子,又冷漠又倔强,让他不由得想瞧瞧他该怎么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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