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上谈罪之翎雀谈_Illuminious【完结】(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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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偶尔振作精神时,望着这空旷的第十一重楼,林兮溪又无可避免地想起那与贺临共处的短短几日。每晚他睡下的时候,贺临的寝间里头还透着灯火亮光;而次日无论林兮溪醒得再怎么早,贺临也已经起身出门了。

  他原以为是自个儿生性懒散睡得太多,到如今才知那是因为贺临鲜少踏实入眠。

  于贺临来说,夜幕深处不是静谧,是一头张着血盆大口的巨兽,一旦合上眼,那巨兽便要将如今光鲜体面的他吞吃入腹,再将他消化成幼时那脆弱又不堪的狼狈模样之后,才餍足地反吐出来。

  他的噩梦从出生时便未曾停歇过,在黑夜里一而再再而三地将他打回原形。

  烧得迷糊的林兮溪连续几日起不来床,却总是含糊不清地念着贺临的名字,时不时又在半梦半醒时将身旁服侍的杂役认作贺临。任谁都看得出,他在盼着贺临回来。

  到了除夕夜时,万家团圆,灯火阑珊,而林兮溪却病倒在这空荡荡的第十一重楼中。

  知晓内情的千山夫人不想林兮溪与贺临嫌隙更深,与他讲述了贺临不愿为外人所知的过往。

  贺临的亲生父亲,也是如今尘星岛的现任岛主,名为贺繁天。

  贺繁天一生放浪形骸,从未娶过正妻,竟然也不耽误他传宗接代。好在贺繁天倒是对孩子很宽厚,只要能确认是他的种,他都会连同其生母一道带回尘星岛好好教养。

  如叶温香一般,贺临的母亲曾是一名花楼彩樱,除却美貌之外全无长处。生下贺临时因难产而独自在花楼中死去,至死未曾开口说出孩子的父亲究竟姓甚名谁……亦或许她自己都不知是谁。

  年幼的贺临连正经的名姓都未曾有过,作为一个不光彩的拖油瓶,连花楼都不愿收留他,一早便被送去了处置孤苦无依的孩童的教养院。

  教养院的孩子,比之大街上的乞丐,怕是好不到哪里去。

  幼时的贺临能否活下去,全凭自个儿能否从旁人手中抠出一口残羹冷炙,好歹吊着性命。

  这般经历之中究竟有多少狼狈与不堪,怕是教养院那形同虚设的管事与如今的贺临都永远不会开口提及。

  贺氏后人每一代都会有寥寥几个能与御阵共鸣的子孙,称为嫡系。虽说并非所有贺氏血脉都能与御阵共鸣,但能与之共鸣的,必然是贺氏血脉。

  直到他在教养院那一滩叫人目不忍视的污泥之中,勉强长到了五岁,尘星岛的御阵才与他产生了共鸣。而后他的生父贺繁天也循着御阵的指引,找到了这个被遗忘的孩子。

  年幼的贺临终于被接进了尘星岛,在贺繁天的子女中排行第五。

  只可惜,尘星岛亦不能算作他的庇护。

  尘星岛上的孩子大多有母亲护着,那些女人母凭子贵,生下了有用的孩子才得以进入尘星岛。因而每个母亲都十分偏袒自己的孩子,将这立身之本牢牢攥在手里,生怕碰着伤着半分。下九流出身的女子,不乏狠辣手段,贺临也不知领教了她们多少苦头。

  只有贺临,年幼,脆弱,没有母亲庇护的他,无疑是尘星岛上人尽可欺的活靶子。

  刚进尘星岛的那几年,于贺临来说,除了终于能吃饱穿暖,甚至还有夫子教书之外,与教养院并无差别。

  所幸贺临亦是这一代嫡系中觉醒的最早的,第一个与御阵共鸣的孩子,正因此,贺繁天暗自认定了他为最有力继承御阵的下一任尘星岛主人。

  贺临独自长到十四岁,被贺繁天领着一道去了东方昭国京城长阳城朝拜。

  与不成气候的其余三国不同,百年前那场大战之后,灵族信仰崩塌,而东方首领长阳王雷厉风行,迅速建立了昭国。彼时昭国行帝制,底蕴又深厚,一时间实力强盛力压其余三国,自然受四方朝拜。

  十四岁的贺临,是贺繁天唯一带去过昭国的孩子,他在尘星岛的地位自此扶摇直上。无人再敢向他投去明枪,然而身后又无数暗箭须得提防。

  林兮溪沉默着听完了这一段久远的故事。

  他想,也许贺临本就是外热内冷的人。藏在那温和又关切的外壳下头的,是他对旁人的拒绝和对世事的漠不关心。

  如今的贺临的心脏是坚硬而锐利的,是任何生人熟人都靠近不得、都不敢触碰的。旁人受了伤,便如同心脏上头插了一把尖刀,而儿时贺临受了伤,他将自己整颗心脏都化作了利刃。

  他用这把名为伤痛的利刃,狠狠砍杀了所有冲向他的恶意,却也无数次割断了被误解的善意。这把利刃,将贺临从喧嚣人世之中挖了出来,将他独自一人扔在了空旷的天地之间,将他身上所有与旁人的维系都一层层削弱,继而逢中斩断。

  可就像贺临呵斥他不知好歹地探听他的过往一样,林兮溪亦觉得自个儿太过不知好歹。

  因为他竟然胆敢妄想牵着贺临的手,陪着他,引着他,一步一步,一同走出这段阴沉的过往。

  ——————————第一案·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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