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年少时家破人亡,我险些死在海上,是他救了我。每隔几年,他便会来探望我一次。”
吴清越沉吟片刻,又徐徐道:“他曾问过我,世上有什么人的心,可以刀枪不入,无喜无悲,睥睨万物?我说,世上没有人拥有这样的心,拥有这样的心的,唯有历经过千种苦刑的炼狱恶鬼。”
他缓缓抬眼,望向金叵罗,眼神清亮:“几个月后,他把你带到了我面前,要取走你的心。当时你正长眠不醒,我并不知道你是什么人,便将你的心换给了他。也给你换了颗心。直到他说他刚刚从鬼门逃出来,我才知道他竟然真的去了炼狱。”
“哦?”金叵罗挑了挑眉,嘴角勾起,“这么说起来,是他把我从鬼门中带了出来?那我……还得多谢他了。”
吴清越但笑不语。
金叵罗垂眸沉思:“你上次说过,你不知道他的名字。”
吴清越说道:“他说过,名字这种东西,一旦被人知道,最容易被变成短处,所以他从不以名姓示人,与其给我一个假名字,倒不如不说为好。”
“我明白了,你走吧。”金叵罗点点头,挥了挥手,低头继续去看他掌心的那枚松子。
吴清越转过身,欲言又止。
走了几步,没忍住停下来,回头说道:“那时,他从鬼门带出来的,可不止你一个。”
金叵罗并不看他,笑道:“炼狱号称三千恶鬼,实际上远远不止,多几个不嫌多,少几个不嫌少。”
踩过草叶的脚步声在身后轻轻响起,渐行渐远。
脚步声完全消失的时候,金叵罗脸上所有的神情都消失了,既没有喜怒,也没有忧惧。
抬起头,眸子映上山脚的金陵镇。
炼狱。
这个地方,太久没有人在他面前提起,他差一点就忘了。
他早已记不清自己是什么人,更记不清当年是因为什么原因让魂魄被封上这八十一道枷锁般的封印,甚至连为什么堕入炼狱都记不太清了。
脑海中只有那些作为恶鬼在炼狱受刑渡劫的琐碎记忆。
很多早前的记忆,随同他的法力一起,被淬入了繁杂多变的封印里,只剩下一些影影绰绰的画面。
怕是唯有继续冲破后面的封印,它们才能一一恢复。
随着前面几十道封印的破解,他最近渐渐才想起了一些旧事。
世传炼狱有十八层。
实际上远不止。
起初,他似乎在前面几层受尽了各类刑罚,从鞭笞到烹煮,从刀山到火海……
身体每到被撕成碎片或是被剁碎成肉泥,便会恢复原状,重新再接受那些刑罚,周而复始。
很快,当那些刑罚再也不能让他感觉到多少疼痛,不能让他再发出一声呻吟,他便被送到了新的地方。
无尽狱。
他也说不上这是炼狱的第几层,只知道这里一片死寂。
在这里,每睡一天,便醒一百年。
全身如同被嵌入了冰川般,动弹不得。
视野中白茫茫一片,却可以看得到日月星辰。
除此以外,这里像是被时间遗忘了一般,什么都没有。
没有人,没有鬼,没有声音,没有任何事情发生。
呆的时间越长,便越是能感受得到那种无穷无尽的孤独和疲倦,源源不断地吞噬着他的魂魄。
叫人绝望。
没过多久,他发现自己忘记东西的速度越来越快,脑海中的空白越来越多。这个时候,他才意识到,这个地方,还能吞噬他的记忆。那些被封印漏过的记忆,被这个地方一点一滴,蚕食鲸吞。
再这样下去,他会在这里变成一尊连蛆都不如的东西,不知为何而生,不知为何而死,更不知在此何为。
起初他还可以去数日出和日落。
久而久之,每一个日出对他都成是一种看不到希望的煎熬。
他不得不开始怀念之前在前几层遭受酷刑时那些在旁边哭得烦人的小鬼和那批总是面无表情的鬼吏——至少那里是热闹的。
无穷无尽的孤独和绝望比疼痛可怕一万倍。
“主人。呱 !”
苍罗的声音把金叵罗从回忆中唤醒。
他眼珠子转动了一下,看向肩头的乌鸦。
那是他忠心耿耿的仆从。
“主人,陆少爷出门逛去了。”
“嗯。”金叵罗淡淡地道。
随他。
这种事,他现在倒不太在意了,反正也跑不了多远。
胸腔中突然猛地收缩,眸色蓦地一下变得淡极了,不再是蓝灰色,而是烟笼般的灰白。
很快,眸中的灰白褪去,眸子渐渐沉淀下更深的色泽,一股狂喜从瞳孔深处升起。
他感觉得到,他的心脏,离自己越来越近了。
但他也知道这件事兴许不能高兴得太早。
能出入鬼门,从炼狱中带走几名恶鬼并能全身而退,这样的人,在人世间万中无一。
绝不会是个好对手。
金叵罗垂下眼帘,轻轻念着无声的咒。
少倾,树下的地面上渐渐浮起数十道淡色的灰影,很快化成几十道灰色人形,齐齐跪伏:“主人。”
这些山林间的阴秽之气,皆是他的仆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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