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一鸣疑惑地走过去。
透过大开的厅门,他看到里面灯火通明,四壁墙着斗大的双喜红字。
厅中央有人穿着喜服,戴着红盖头,亭亭而立。
除了她,大厅空无一人。
她四周分明没有人,厅中却一阵又一阵地响着人群才能发出的喝彩声和交谈声,吵声震天。
仿佛那里坐着一桌又一桌的看不见的宾客。
陆一鸣倒抽一口冷气,冲进去,站到那人面前。
良久,他伸出的右手,颤抖着掀开了她脸前的红盖头。
看到了那张曾经魂牵梦萦无数次的脸,他轻轻叫出了声:“……阿汀?”
那张清丽的脸冷冷地望着他,就像在看着空气。
这是他去退亲那天,她脸上的的神情。
那天,陆一鸣被柳汀的父亲揍了个半死,被柳家仆从扔出了柳府。
他从地上挣扎着爬起来,抹了一把脸上的血,在众人奇怪的眼神中,摇摇晃晃一头扎进了赌|坊。
外人问起,他也不吱声。
后来,镇上的人都说,陆家一落魄,陆一鸣这个败家子就被柳家退了亲扫地出门了。
陆一鸣看着阿汀,目不转睛。
忽然后退几步,要转身离开。
这时阿汀却死死纂住了他的手腕。
旁边响起凭空而起的祝词:“一拜天地!”
陆一鸣怔了一下。
这样的情景他幻想过多少次?
上次在金陵地方志里的幻象中,他还没有如愿圆梦,就被打断了。
耳边有声音轻轻说道:那不是你一直所想吗?现实中得不到的,正好趁着这个梦了结了吧。
脑海中浮现出某个人冲他发出冷笑的讨厌模样。
陆一鸣摇头,道:“……不行。”
那个声音继续诱惑道:只是一个梦而已,一个梦有什么大不了的,不打紧。
陆一鸣用力挣开,转身就跑。
跑到院子里,再冲出了大门。
不知跑了多久,他缓缓停下,捱着一片青砖墙喘|气。
身后并没有人追上来。
兴许又消失了吧。
耳边那个声音发出嘲笑:遇到事情,永远只会退缩,真是个懦夫!
陆一鸣不予理会,摸着黑继续往前走。
他也不知道前方是哪里,会遇上什么。
但他觉得他只有不断地前行,才能改变现在的境遇。
——这该死的梦,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那个声音继续说道:这不是梦,这是你的魇。
不等陆一鸣有所反应,那个声音又笑起来:你可以继续假装听不到,就像这么多年来一样当你的缩头乌龟好了。
陆一鸣翻了个白眼。
醒着的时候,他已经受够了驴妖。
现在做个梦,还要被这种来路不明的声音这样说教。
那个声音继续嘲讽:你还不明白?你越是逃避,你越是要被你的魇压得喘不过气来,一辈子都不会到头的。你还要躲到什么时候?
陆一鸣冷冷在问道:“你是谁?”
那个声音回道:我是谁?我就是你,你就是我呀。你自己心里真的没数吗?
陆一鸣吼了一声滚,那个声音终于消失了。
放眼望去,前路漆黑一片,没有光亮,没有人迹。
再走下去,便觉得双腿如灌了铅,更像有无数只看不见的手在脚踝处拉扯。
到最后,简直举步维艰。
每迈出一步,都要抽尽全身的气力,都像要从滚烫的沼泽中抽离,都几乎要褪掉一层皮。
就像这些年一样。
越是若无其事地活着,越是喘不过气来,越是像一具行尸走肉。
无论是假装不知道,假装忘记,还是逃到异乡异国寻欢作乐,抑或是沉沦于赌|场麻痹自己,都无济于事。
他捂着微微发热的双眼,再度停下来靠着墙歇息。
不知过了多久,陆一鸣终于沿着原路折了回去。
进了院子,陆一鸣走到棺材旁,哑声地说道:“老爹,请恕孩儿不孝。你临终的嘱托,其实我当时就知道我一个都做不到,但还是为了让你安心骗了你。我……”
你让我留在这里,我不想留;你让我守住家业,我不想守,这份儿家业锁了你一辈子,也要锁我一辈子,我不自在,不快活……有这份家业在,我哪里也去不了,只能一辈子被困在这个鬼地方……卖又不能卖,所以有那么一阵儿,恨不能它自己败了,只要不是我有意就好,这样才能断了后路,了无牵挂!只怪我,愚不可及、自欺欺人,枉为人子。
“扑嗵”一声跪在棺旁,磕了三个响头,站起来,替父亲把头发梳好,端详着许久未见的容颜,嘴角扯出一丝笑:“老爹,你还是老样子啊。”
重重把棺材合上。
棺材轰的一下消失了。
陆一鸣看向大堂。
阿汀还在那里。
他知道那不是真正的阿汀。
那只是自己心中一个一直也不愿去解的结。
他缓缓走过去,在阿汀耳边低低地说:“我一直很后悔……如果时间可以倒流,那我一定不会那样待你。我会把一切摊开,明明白白地告诉你,悉听尊便。”而不是因为不敢面对你的选择,像个懦夫一样逃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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