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芷的脑袋被狱卒按到地下,磕出了血,声音也是低低的。
“回大人的话,少爷他……”
“……是来问话的。”
宋芷想尽量给孟桓找个好借口,不把他拖到这泥水里来。
这与预想的答案不一样,耶律喜有些意外,打量了宋芷几眼。
“问话?问什么话,这是大牢,不是他家的私宅!”
“回大人的话,”宋芷的声音慢而坚定,“家父原是宋时一名小小县令,品阶不高,也是一任父母官,当年蒙军攻下了大宋,爹爹守城战死,娘亲亦死于蒙古人之手。”
“多年以来,宋芷对蒙元政权,恨之入骨。”
“故此,才会写那些诗作,来缅怀我宋时的风华。”
“但宋芷一人做事一人当,此事与少爷毫无干系,他也从不知情,少爷今夜来,也只是痛心于我竟欺瞒他这么久,并无他意。”
第123章 君子偕老五
宋芷几句话,把自己从家底开始卖了个干净,直接给自己判了死刑,同时再把孟桓摘得干干净净。
宋芷恨孟桓吗?
想来是恨的。
恨他独断专横,不顾自己的意愿,强行将自己留下,这几年孟桓给予他的,在宠爱之外的伤害又少了吗?
但宋芷到底不希望孟桓受自己的牵连。
耶律喜乌沉沉的眸子盯着宋芷,好半晌没有说话。这两人口供对不上。
孟桓坚决声称,对宋芷的指控都是污蔑,是阴谋,证据都是伪造的。
宋芷却坦坦荡荡认了罪。
耶律喜为官多年,倒没见过这样的案子。
联想着那封莫名其妙出现在自己案头,没有落款的书信,只有一句“有人要劫囚,劫宋子兰”的没头没尾的话。
不是没怀疑过来人的居心,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即便是深夜,耶律喜也带了人来查看情况。
没想到真被他抓到了人。
这不是个好兆头。这意味着他被人利用了,在不知不觉间成了党争的枪。
“你所言,可属实?”良久,耶律喜沉声问,“若有半句虚假,便别怪本官不客气了。”
“宋芷所言,句句属实。”宋芷说。
耶律喜手指在黑檀木的桌面上敲了敲,悠悠道:“可你说的,与你家少爷说的,可不一样啊。”
“你们俩到底谁在说谎?”
“大人!”宋芷连忙道,“宋芷所说句句属实!”
“少爷他……他只是被我蒙骗,错信了我,才会这样说,并非存心欺瞒大人。”
耶律喜垂着眼眸,静静地打量着宋芷,不放过他每一个细微的神情。
以他识人的眼力,他能看出宋芷所言绝对是有假的,但哪些是假,哪些是真,暂时无法辨别。
“宋子兰,”耶律喜沉沉道,“你可知道,你所说的这些,会有什么后果?”
仇恨蒙元伪廷,心向已亡了的大宋,连文天祥都被处死,他宋芷又如何能幸免于难呢?
“是……”宋芷身子伏得很低,“宋芷知道。”
“你不怕死?”耶律喜问。
死亡,谁不怕呢?但凡活着的人,哪个不贪生怕死?可这世间,总有比生命更重要的事。
宋芷手上似乎还有孟桓方才留下的温度,那么熟悉而令人心安,可是很抱歉,无论如何,他不能留在他身边。
纵然死,他也不能留下。
“宋芷但求一死。”
初夏,晚风微凉,树影摇晃,清冷的月色从小窗照进来,落在窗前那一小片空地上。
烛火闪烁,将宋芷的脸照出一片暖黄,他的身影在冰冷的地面摇晃。
死亡……也没有那么可怕吧?宋芷想。
活着总是比死亡更艰难的。
耶律喜从审讯室出来时,揉了揉眉心,他年纪不轻了,熬了一宿,实在是有些累。
孟桓是麦里吉台氏的人,是伯颜的女婿,他不能随意处置,怎么也得知会那边一声。
刚刚没有当着所有人的面叫出孟桓的名字,并非顾忌孟桓,而只是在乎天家颜面。
陛下才给孟桓指了婚,指的又是伯颜的宝贝女儿,此等殊荣,孟桓该是前途无量的,突然发生这样的事,岂不是打皇帝陛下的脸,说他识人不明么?
所谓纯臣,是只忠于陛下,忠于自己的职责,不结党营私,不参与党争。
耶律喜在看到孟桓的瞬间,便发现自己被利用了,怎可能再顺着幕后之人的心意,把这事儿闹得不可开交?
连夜提审,正是不想再发生意外。
“大人,”贴身的是个老人了,眼疾手快,替他揉了揉肩,“可要回府休息么?”
“不,”耶律喜抬起手,“我要进宫面圣。”
“面圣?”
“大人不是……”
“对,”耶律喜知道他的意思,道,“正是因为不能被利用,才更要捅到陛下那儿去。”
“陛下圣明,自有裁决。此事干系重大,并非我能处置的,该交由陛下亲自处断。”
他们想让他捅到陛下那儿去,他捅了,但是,事情是否会按那些人预计的轨道发展,还说不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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