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海中浮出的预言内容让伊曼纽尔伸出一半的手停在空中。他的妻子正剧烈喘息,意识接近消失。她的嘴唇是可怕的青白色,身躯不住地抽搐着。
他或许能救得了她,或许不能。但是如果……
伊曼纽尔的手有些颤抖,那份集聚数年的罪恶感终于在这一瞬喷发,将他的灵魂撕扯成两半。
兄长的孩子已经死去,而兄长深爱着他的妻子,绝不可能再娶。如果这就是……
像是有另一个自己在耳边呢喃,黑暗几乎要淹没他的视野。伊曼纽尔低头看了眼怀里沾满鲜血的婴儿,突然露出个僵硬的微笑。
他没有伸手,反而向治疗师转过脸去。
“我的妻子在生产完后猝死。”审判骑士长的眼睛散发出魅惑咒特有的金色,“只有这个孩子活了下来。”
床铺上的女人最后抽搐了几下,没有再动弹。伊曼纽尔将一只手按上婴儿的额头,垂下目光——
预言开始应验了。在狂乱的思绪中,他轻轻闭上双眼。
“听着。”他冲那婴儿低语道,“你必须毁灭深渊,戈德温。”
第160章 禁闭室与祈祷室
“父亲。”年幼的戈德温比他们认识的那个开朗不少, 看年纪像是四五岁。“我想吃那个——”
伊曼纽尔正带领他在后院练习。清廉的审判骑士长并没有给自己购买让人倒抽冷气的豪宅,选择了一间普通的民居。邻居家的两个小孩扒上墙头,好奇地望向院内。他们手里抓着蜂蜜点心, 目光闪亮地瞄向戈德温手中的剑。
尽管戈德温·洛佩兹年纪尚小, 那把锋利的铁剑的确是真家伙。
戈德温将剑插进泥地, 用衣袖抹抹头上的汗,脸上带着孩童特有的纯粹笑容:“如果我今天完成了全部训练, 可以吃一个吗?”
“不行。”伊曼纽尔声音冷硬。“甜味会腐蚀你的灵魂, 享乐会让你堕落。戈德温, 你和他们不一样。”
戈德温脸上的笑意凝固了, 他委屈地扁扁嘴,但最终还是低下头:“是,父亲。”
尽管知道那不是自己的感情,仿佛内脏焚烧般的阴暗情绪仍然让尼莫很不舒服。尼莫不认为这段记忆中的伊曼纽尔还保留着理智——矛盾的痛苦几乎要将那位年轻骑士长的心脏烤干,使它变得像礁石那样暗沉坚硬。
不允许娱乐, 不允许哭泣,不允许软弱,不允许逃离。他对戈德温说的最多的两个词绝对是“不允许”和“还不够”。
在伊曼纽尔封存的记忆中,他曾多次看向戈德温的眼睛, 试图从那双眼睛深处找到反抗和憎恨。可他只找到了满满的信任和爱, 那份毫不保留的亲情简直要将他逼疯。一个活生生的人全心全意信任着自己, 他从未想过这份感情会如此沉重。人们总说父母是孩子的神明, 可看看他自己做过的事——他明明连人都不配再做。
自己不值得被爱。伊曼纽尔心想, 为什么这孩子不恨他呢?
戈德温是个好孩子, 伊曼纽尔很清楚这一点。自己的儿子强大而乖巧,从不哭闹。同一个问题从不问两遍,只有一个例外。
“我可以吃块蛋糕吗,父亲?”尽管出于某种原因,伊曼纽尔从未给自己的儿子举办过生日相关的庆祝仪式。可在训练那天不久后的生日,他的儿子小心翼翼地问了第二次。
“不行。”伊曼纽尔的答案并未改变。
戈德温再也没有问过那个问题。
随着时光流逝,伊曼纽尔越发肯定自己的儿子就是预言中的那个人。没错,他自己的确也在其中出了不少力,为儿子拓宽人脉,引荐权贵——戈德温从未让他失望过,他的儿子就像他所期望的那样,变成了一个完美而高尚的战士。
恰到好处的仁慈,无法撼动的原则,对自身欲望的绝对控制——戈德温·洛佩兹甚至比当年偶尔嘻嘻哈哈的弗林特还要强大。他的儿子不会松懈,不会迟疑,不会放任自己沉溺于无用的享乐。戈德温极其“标准”地活着,如同一具理想的傀儡。
弗林特被深渊之底发生的事情所打击,但他的儿子不会。过于善良和心软一直都是兄长的薄弱之处,伊曼纽尔深知这一点,并亲手缔造了一位可以超越兄长的强者。
可他的儿子很少露出真正的笑容,脸上的笑意永远到不了眼底。
拖累完最爱的哥哥,又亲手毁去了妻儿的一生。或许这都是命运注定的,伊曼纽尔如此认定。
伊曼纽尔看向自己的双手,那些闪亮的盔甲之下,血管几乎成了黑色。他的意志在扭曲,作为一位长久奔波于深渊边缘的审判骑士,被他所杀的恶魔们开始在死前冲他露出暧昧不明的笑容。黑暗的力量正温柔地将他逐步吞没。
不,或许恰恰是他自己在追逐死亡,刻意碰触那些注定会腐蚀自己的魔力。他的精神早就如同一块风化已久的砂石,稍稍碰触便会塌作齑粉。
可以放手了。
在自己被黑暗彻底吞噬前,在自己因为罪恶感完全失去理智前,他想要一个有意义的终结。伊曼纽尔能够感受到健康与理性的飞快流逝——他在夜里无法入眠,每一次呼吸都成为重担,眼睛似乎失去了辨别色彩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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