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帝无奈,示意孟殊时将人带进来。
殿门外,刘玉解下佩剑,当先走入。
高大魁梧的刘曜紧随其后,肩上扛着个黑布袋,走到了地方,不待刘玉发话,便一把将那布袋扔在地上。
“曜哥,不得无礼。”刘玉眉头一紧,低低地喊了一声,随即跪地三叩首,行了个君臣大礼,“匈奴左部帅刘彰之子刘玉、刘曜,拜见陛下!”
惠帝摆摆手,道:“刘玉,十六年前胡汉议和,匈奴左部将你送往右部为质,非诏不得入关,更莫说劫持匈奴王爷进宫面圣。你枉顾胡汉盟约,陷大周于不义,到底是为何?”
刘玉再叩首,未及回话,只见一人从地上的黑布袋中爬出——虽形容láng狈,面带衰色,却是如假包换的匈奴右贤王乌珠流。
乌珠流一路颠簸,被人像畜生似的对待,加上本身就负伤未愈,如今身体彻底亏空,仿若风中残烛,几乎连站都站不起来。他虚弱地趴在地上,好容易才适应了大殿里的火光,指着惠帝大骂:“言而无信的中原狗皇帝!你竟敢背弃盟约,将我擒来。你就不怕匈奴铁蹄南下,让中原变成尸山血海吗?”
楚王见惠帝大惊失色,心中暗暗叹息,不得不冲出来替他挡住这番唾骂,喝道:“贼子大胆!先行不义的是你,可不是中原人。乌珠流,你可还记得,十六年前玉门关外,你是如何勾结赵王梁伦,残害五万大周将士的?你用不光彩的手段上位为王,此事一经传出,匈奴人必会唾弃你,哪还有人替你报仇?”
“楚王说得很对。”惠帝感激地望向楚王,紧接着朝乌珠流说,“右贤王,如今你已成阶下囚,该是你怕朕才对。”
萧穆淑瞥了楚王一样,眼神不善,但她只紧了紧握笔的手,并没有多说什么。
乌珠流冷笑道:“你算个甚么东西,也配审问本王?梁衷,你就是个白痴、懦夫,只敢用下三滥的手段yīn谋暗算!”
“你——!”惠帝气极,不知该如何反驳。
萧后终于停笔,朝乌朱流说:“右贤王,你是匈奴人,怎会不清楚匈奴人和中原人,哪一个才是无信无义、无心无德?你们匈奴右部忽然间群龙无首,你说,他们是会唱出一曲‘将相和’,还是会上演一场‘窝里斗’?话可不要说得太满。”
乌朱流知道她所言非虚,匈奴部落众多,而他自己不过是凭借玉门一战才脱颖而出,许多人心中并不服气,若事qíng败露,平白给那些人推翻自己的机会。他只能骂一句:“堂堂汉家天子,却要靠一个女人替自己出头,令人不齿。”
刘玉见乌朱流气焰已灭,连忙说到:“陛下,劫持乌朱流,确是刘玉所为,并非受到任何人指使。我是汉人,十余年来一直思念家乡,更感念大周接纳我匈奴左部的恩德。故而,当我发现了乌朱流的悖逆行为后,才愤而不平将他捉拿至此,为的就是请朝廷公正处决他。”
惠帝点点头,虽然刘玉一人将此劫持右贤王的事扛下,但人心深沉,他是越来越有体会,不敢轻信对方,故而只点点头,不置可否。他刚想再问别的事,却见萧后用眼神示意自己不要开口,便缄默不言。
萧后清了清桑,问:“乌朱流,当年你以五万并州军的xing命为条件,暗中同赵王议和,要挟他攻打玉门关,助你获取军功以登上右贤王的宝座,可有此事?”
乌朱流听了这话,以为是赵王出卖自己,怒道:“本王要挟他?明明是他先向本王示好!你们中原人,果真都是忘恩负义的畜生。”
刘玉没想到萧穆淑三两句话,就能bī得乌珠流吐出实qíng,觉得这女人实在可怕,不敢多说其他,连忙从怀中取出一个油布包,双手奉上,道:“右贤王此话不假。这些是我在他营帐中发现的密信,是他与赵王勾结的证物。桩桩件件,都写得清楚明白。”
乌珠流亦是敢作敢当,愤愤道:“本王就知道他会反咬一口,幸好将书信全都留了下来,你们自己看看清楚罢!”他说罢转念一想,忽然觉出不对,“刘玉,你当时来去匆匆,并未搜查本王的营帐,怎会拿到本王暗藏的书信?哼,想也知道,你没有这样的手段,你是受何人指使?”
刘玉眸光一闪,沉住气,道:“乌珠流,我从出关的第一日起,就一直在筹谋回到中原。你对我母子百般羞rǔ,你以为我娘会真的屈服于你?你老了,就像一匹跑不动的马,必定会死在虎láng的利爪下。”书信罪证,俱是周望舒送给他的,但刘玉不能让旁人知道,以免节外生枝,便暗示乌朱流,自己是从李雪玲处得知了他的秘密。
“噤声!”惠帝出言喝止两人的喋喋不休,将信一张张取出翻看,又递给萧后和楚王过目。
如此,赵王同乌珠流勾结残害并州军,真相完全浮出水面。
惠帝心中百味杂陈,沉默地坐着,忽然不知下一步该当如何。
萧后比他果断,率先出言打破这可怖的静默,道:“陛下,卫夫人状告赵王,这事想必赵王已经了。”
惠帝木木然道:“皇后觉得,赵王会如何?”
萧后波澜不惊,细细道来:“原本,无论是赵灵所言,或是卫夫人带来的书信,赵王俱可矢口否认。所以,他不会率先动手,一定只是在府中聚集兵士幕僚,静观其变。只可惜他千算万算,算不到刘玉会把乌珠流带来。
惠帝算是松了一口气,道:“刘玉果敢有决断,当记一功。”
萧后话锋一转,道:“但陛下不能庆幸,因为纸包不住火,赵王早晚都会收到风声。他胆子很大,保不齐不会狗急跳墙。”
楚王附和道:“陛下,若要处置赵王,定要抢占先机。”
惠帝面露犹豫,道:“容朕想想,或许,赵王会认罪?”
正在此时,有一名禁军前来向孟殊时禀报,称有刺客暗袭大理寺,更在天牢重犯的伙食中下了毒,必定是想要杀赵灵灭口,幸被岑非鱼尽数斩杀。
萧后劝道:“陛下,赵王心虚了,指不定会做出什么更加大逆不道的事来,若要处置他,须得快刀斩乱麻,不可再拖!”
楚王跪地请愿,道:“皇后说得有理,还请陛下速速决断!臣弟愿领禁军前往捉拿赵王,以免迟则生变。”
惠帝心如刀绞,呼吸都乱了,双手握拳又松开,最终紧握一拳,重重砸在御案上,道:“赵王残害忠良,私制玉玺等同谋逆,此罪不可饶恕。楚王,朕命你领禁军前往捉拿梁伦,若遇抵抗,自可便宜行事。速去!”
楚王领命,叫上孟殊时同往。
董晗却将孟殊时拦住,劝说惠帝:“赵王豢养了许多刺客,宫中只怕亦不安全,还是请孟大人留下护卫陛下吧?”
惠帝点头称是,待到楚王离开,才想起自己连圣旨都忘了写。他在桌案上一阵翻找,不见纸笔,再看萧穆淑仍在写字,便口述详诏,让萧后替自己拟旨,jiāo由董晗送出,而后才敢松一口气。
楚王疾行而出,半道却被董晗追了上来,不解道:“陛下可还有甚么吩咐?”同时吩咐手下,“给本王牵马过来。”
董晗递出青纸卷轴,道:“方才太过匆忙,王爷只领了圣上的口谕,就想带兵去围赵王的府邸?皇后最先反应过来,请陛下手书密诏,王爷快收好。”
楚王大惊,道:“多谢皇后。本王方才义愤填膺,实在糊涂,竟连规矩都忘了。如此,本王应当入殿复奏,请陛下颁布圣旨将赵王定罪,再调兵将他拿下。”
董晗眼神一闪,道:“赵王毒杀天牢重犯,派人入大理寺行刺,可见有一颗láng子野心。而且,赵王平日很讲排场,得陛下恩典,府中养了近两千名私兵,若要处置他,须得先发制人,不能让他抢占先机啊。王爷先去复奏,再等陛下准奏拟旨,唯恐走漏风声,让赵王得了消息。”
董晗说得不无道理,可楚王总觉得心里不踏实,道:“本王非是墨守成规的人。可赵王手上有两千私兵,本王必须调动三十六路禁军营兵,一则守卫宫门,一则待命支援。眼下中护军空缺,本王领北军中侯一职,没有单独调兵的权力。”
董晗:“事急从权,陛下赐您便宜行事!皇后让下官嘱咐王爷,带上李峯一同行动,。王爷,您不要出头,让李峯为您担任先锋,一来不与赵王撕破脸,平白让旁人看了天家的笑话;二来,往后万一出事,尚有转圜的余地。”
“如此更为稳妥,也只能如此了。”楚王接过圣旨翻看,短短半个晚上,他将皇后萧穆淑的果决机智看在眼里,渐渐放下成见,“陛下得萧皇后辅佐,甚好。”
此时已是下半夜,宫灯微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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