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雪奴_七六二【完结】(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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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时候,雪奴被饿狠了,也想过先低一低头。男子汉大丈夫,原也不在乎这个,可是到了此时……雪奴的脑海里翻滚着种种念头,他的目光也四处游移着,忽而一点雪芒映入眼中!

  他心头一跳,脑中灵光一闪 ,猛地低下头,又将腿筋扯得生疼,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果然,刚才舞过的那把长剑,此刻正落在他脚下一掌外。

  少年狡黠一笑,双眸灿若星辰,将长腿一伸,足尖发力勾起,便把长剑踢至半空,继而伸手紧紧握住。他手腕轻旋,极熟练地挽了个剑花,那皮筋瞬间断作两截,应声落在地上。

  雪奴饿得两眼发黑,没了皮筋约束后果然马上扑倒在地,缓了好一阵才清醒过来,急急忙忙朝着小瘸子所在的营帐赶过去。

  好容易走到栏杆外,他一低头,才发现手中仍拿着剑。

  他盯着透着寒光的三尺青锋,双眼中跳动着仇恨的冷火,然而此时此刻,他还没有能力复仇。

  当他第一次逃跑被抓回来的时候,便被孙掌事一脚踩在地上,生生看着其他试图逃跑的奴隶们被凿开天灵盖,灌入滚烫的水银,然后落下一层完完整整、血ròu模糊的人皮。

  他恨恨地一咬牙,胡乱将那柄透着寒气的铁剑一扔。

  “咻——”破风声响,剑身竟整个没入地面!

  第2章 欺rǔ

  “天杀的小杂种——!”

  雪奴佝偻着背,蹑手蹑脚从李夫人帐篷外摸过,他是如此的小心翼翼,却还是惊醒了李夫人。女人尖锐的叫骂声穿破长夜,又被淹没在塞外茫茫风沙中。

  有时候,雪奴忍不住想,李雪玲怕是早就被这茫茫的糙原和荒漠bī疯了吧,她甚至夜里根本就是睁眼睡觉。此刻,这中原悍妇双目圆睁,一巴掌掴在雪奴脸上,把他打得嘴角流血,继而骂骂咧咧地一把薅住他的头发,qiáng迫少年跪在磨刀石上。

  “贱奴才!若非我将你留下,给你一口狗食吃,你能活到今日?早与你那短命的爹娘huáng泉相见了!不知感恩的狗东西……”

  石板冰冷刺骨,待会儿离开时说不得会被粘掉一层皮。雪奴浑身酸软无力,整个人都在颤抖。

  但这一切加起来,也不会比李夫人的话更能刺痛他。

  三年前,雪奴还叫柘析白马,他的部落在玉门关外的云山附近放牧,他们的家园水糙丰美,天蓝水绿。

  那日傍晚,天空中云蒸霞蔚,族人们围作一圈高歌曼舞。

  父亲满脸胡须、形容枯槁,已经看不清真实的面容。他坐在一辆小木车里,月白的武士袍下隐约现出双腿的轮廓,消瘦得如同一对枯柴棒子。日薄西山,太阳像是一颗金晃晃的珠子,正嵌在他的唇峰上。

  翠色糙场上不知何时飘起一道烟尘,那是张牙舞爪的匈奴铁骑,他们手上的锋镝闪烁着粼粼波光。匈奴人秋狩的日子,是父亲的祭日;匈奴人大庆的日子,他母亲的祭日。

  他们血洗了自己的部落!

  幸存下来的女人与孩子,统统被匈奴人劫回营地,年轻的被充为军jì,年幼的则被卖给中原行商。

  李夫人通晓胡汉语言,负责在贩奴时为匈奴人翻译、与中原行商谈价。她在卖掉两个姐姐之后,以一种极为恶毒的眼神盯着白马,仿佛想要将他扒皮拆骨一般,那恶意来得莫名,白马至今都记得。然而,最后她却瞒着匈奴人,偷偷将自己藏了起来——那年,她的儿子刘玉意外堕马摔成个瘸子,身边只跟着一名刘彰的义子、名唤刘曜。孤儿寡母出关为质受尽白眼,连个奴隶也养不起。

  在匈奴,奴隶是一种财产,李夫人养不起奴隶,便把雪奴“偷”了过去。

  她或许是从那时起便患上了失心疯。

  怕人发现自己偷窃,她便用铁钳将雪奴满口rǔ牙尽数拔除,不让他说话。怕有人说这奴隶来路不明,她便以烧红的洛铁在白马稚嫩的脚掌上烫下一个汉字“奴”,继而请来孙掌事,对白马做出……他此生经历过的、最为残忍的事qíng,将他彻底伪装成一名中原商人带过来便卖的白雪奴。

  杀他父母,残他身躯,践踏他的尊严。不许他说话,更不许他再提及自己的父母、部落,如此便留他一命,不将他卖到天涯海角。

  等到白马的牙齿再次长齐,已经是第二年的夏天。柘析白马变成雪奴,成为李夫人那瘸腿儿子的专属“人马”,背着他风里来雨里去。

  满心愤恨无处诉说,哪里来得“感恩”一说?

  耳边忽然传来“哗啦”一声,雪奴从回忆中惊醒,抬眼望去。

  黑不溜秋的少年刘曜站在帐篷内将窗帘掀开,帐内一灯如豆,小瘸子刘玉想必还在伏案读书。他头也不抬,扯着嗓子大喊:“娘!莫要吵我读书——”

  李夫人爱极了这个儿子,闻言一把甩开雪奴,跑到帐篷前絮絮叨叨说了几句,而后回到自己的帐篷里去了。

  刘曜长得敦敦实实,嘴却碎得很,见雪奴一瘸一拐走进营帐,还调笑他:“还道你自个跑了,这么晚回来不是找死么?”

  雪奴脱靴摘袜,到角落里拎出来一桶清水,将自己擦拭gān净。

  瘸腿的刘玉坐在书案前,从怀里取出一小块油纸包裹的冷ròu,递给雪奴,问:“孙掌事又为难你?”

  雪奴闻言一愣,轻轻笑了笑,眼神中流露出柔软的悲伤,摇摇头。

  “公子也太偏心了!每日都给他留东西吃。”刘曜牛高马大,将雪奴往旁边随意一拱,抢过油纸包,咕哝道:“什么为难不为难的,老东西想要gān他屁……”

  “曜哥!”刘玉面露不愉,只喊了一声。

  刘曜虽因年长刘玉一岁,当他一声“哥”,实则只是刘彰的义子,身份尴尬,绝不敢忤逆刘玉。闻言立即将那油纸包扔在地上,不再多说一字。

  雪奴皱了皱眉,蹲在地上,伸出两指将油纸包小心翼翼拎起来拆开,饿死鬼投胎般,大口咀嚼一小块既冷又臊的羊肋排。

  “曜哥就是嘴碎,你莫要理会他。雪奴,你冷不冷?”

  雪奴摇头,低头,眼角一滴泪落在地上,没人看见。他是真的害怕,怕自己会在这个冬天,饿死在仇人的营地。

  这天晚上,雪奴啃完根本没什么ròu的羊肋排,将自己再擦了一遍。

  等到刘玉看完书,便给他擦脸、洗脚、宽衣解带,背到chuáng铺上,在他腿上揉了小半个时辰,日日如此,小瘸子仍旧毫无知觉。

  “算了,雪奴,我知你难过,咱们都一样。”

  给刘玉掖好被角,雪奴缩进角落里的枯糙堆,几乎将自己卷成一团。兴许因为刘玉与父亲都有腿疾,他脑海中又浮现出匈奴铁骑劫掠家园的画面。

  刀光剑影里,父亲忽然从他那坐了十一年的木头小车上站起。也不知是凭着什么力量,他竟以两条已经残废的枯腿,硬生生撑起一个七尺男儿的身躯。

  匈奴人长枪挥过,父亲头颅落地,但他仍旧直挺挺地站着。

  冷风透过帐篷上的破dòngchuī了进来,灌了雪奴满口。他却毫不在意,目光穿过那破dòng,遥望着星辰满布的苍穹,幻想有朝一日,天高海阔,瀚海翱翔。

  刹那间,他忽然福至心灵,睡意全消,qiáng撑着酸痛的身体坐了起来。

  雪奴盘膝打坐,双手置于膝上,调息吐纳,以中原汉话默念:“不计众苦,少yù知足。专求百法,惠利群生。志愿无倦,忍力成就”。

  这心法很是奇怪,全由汉文作为口诀,雪奴不知如何将它译成羯族话或匈奴话,他甚至根本不知它是个什么东西。

  那时候,雪奴还小,舅舅每天教他骑马she箭,而父亲因为行动不便,常年都窝在一辆木头轮椅上,母亲为他唱歌,他便一卷接一卷地看书。

  父亲很喜欢看中原的书,他常常说书中有圣哲,能教人看见眼前没有、甚至从未见过的东西。只可惜雪奴对着那些密密麻麻的符号,半个也看不明白,纵使父亲教过他许多遍,他的天资实在愚钝,根本记不住汉字。

  然而父亲却并不肯罢休,雪奴不愿认字,父亲便教他说汉话,说什么中原骗子很多,学好汉话免得以后吃亏上当。父亲还将这功法拿来作例子,让雪奴理解汉文的jīng深博大,他晕晕乎乎地听过一次,可也就是那么一次,便能一字不落地复述出来,实在又看不出天资愚钝的模样。

  雪奴后来想过,大概是自己天生就与中原犯冲吧,尤其是中原的女人,尤其是,李雪玲。

  只可惜儿时玩心过重,雪奴从未认真练习,倒是被捉来做了奴隶后,一次饿昏了头误打误撞地练了起来,不过须臾,他便觉得一股难以名状的内劲在周身游走,饿意稍减。

  但今夜当他再次修炼,却觉得自己一呼一吸与日月星辰相连,那股真气渐渐凝聚,由细流转为山涧中的泉流。周身游走,冲破了某个xué道,最终落回丹田,臌胀一团,带来了十分的饱腹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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