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于门前的梁母听得他的回答,收回了叩门的手,慈祥地道:“不如今日你与我上山一同上山敬香去可好?那神佛必会保佑你不再发噩梦。”
求神拜佛,敬上香火,他那左腕便能恢复如初么?
梁景文颇为不耐烦,但仍旧耐着性子道:“娘亲,我忙于念书,待我空闲一些,再与你一同去罢。”
梁母闻言,妥协道:“好罢。”
梁景文听得梁母远去的脚步声,躺在床榻上,双目圆睁着瞪着顶上的横梁。
良久,他又阖上了眼去,心中思索着他断腕之事,可会与陆元柏失踪之事有干系。
倘若有干系……难不成……
斩断他左腕的恶徒又是否会来取他的性命?
他胡思乱想着,忽而隐隐闻得外头一阵骚动,其中有人似乎提及了断腕。
他刻意选了件宽袖儒衫,以作遮掩,艰难地单手穿妥,又穿上鞋履,洗漱过,才从容地出了房门去。
梁母见他面色较素日苍白些,只道他为噩梦所惊,并未追根究底,只放软声音道:“景文,快些用早膳罢,不然该凉了。”
梁景文照平日的速度,用过早膳,才状若无意地道:“娘亲,外头出了何事?”
“逢春客栈对面的窄巷的青石板上好似有一只断腕。”梁母低叹一声,“却不知是谁做的孽。”
梁景文下意识地将手腕缺失的左臂往宽袖里躲了躲,才道:“我去瞧瞧。”
他的住处离那窄巷算不得近,他心中焦急,要了驾马车,予了马车夫一串铜钱,并催促马车夫快一些。
他心急如焚地坐在疾驰的马车中,出了一身的冷汗,到了那窄巷又猝不及防地被颠簸的马车甩出了车外,滚出五丈才止住,面颊更被划开了几道口子,他却全然不觉得疼,屏息着偏过首去,见左臂好好地被衣袂遮掩着,方才站起了身来。
他无暇责怪那马车夫,径直走到层层叠叠的观客处道:“且让一让。”
他名满逢春城,观客见得是他,便迅速让出了一条走道来。
他忐忑地往里走,身体忽冷忽热,右手紧张得握住了拳。
走了约莫二十步,一只断腕窜入了他眼中——是他的左腕,千真万确。
他忍不住跪倒在青石板上,右手拿起那只断腕,满面痛楚。
片晌后,他抓着那只断腕,蓦地站起身来往外走,身形颓唐,脚步踉跄,神色恍惚。
他浑然没有意识到他的行为不合常理,此时,他只有一个念头:赶紧带走断腕,赶紧去寻一名医将断腕接上。
突然,有一人疾步到他面前,厉声质问道:“梁景文,你将这断腕拿走,有何目的?”
他仿若听见了,又仿若甚么都没有听见。
那手腕断口处尚有残血,残血呈暗红色,已然凝结了,由于被他紧紧地抓着的缘故,死去肉块当中的血液遭到挤压,须臾,便有血块跌落了下来,重重地击打在青石板上,又爆裂开来。
一声一声地击打在他耳中,宛若以钝刃一点一点地剜着他的耳膜一般。
他的耳膜受到如此酷刑,半晌才费力地在脑中拼凑出那人的一番话,他的心脏随即震得厉害,他实在不愿亦不能当着众人之面,揭了自己已然伤残之事,倘若此事为天下所知……但只消他将断腕带走,他便能寻得一神医将断腕接上,他曾经伤残之事便将不知不觉地过去,纵使左腕再无从前般灵活亦无妨,只消右手无恙,他凭借腹中笔墨,定然能夺得会元、状元,成为这百年间三元及第的第一人。
他这般幻想着,拦住他去路的中年衙役却逼压了上来,道:“粱景文,你且将这断腕放下,留待仵作查验。”
他心知自己恐怕无法在此将断腕带走 ,为了圆自己适才的行为,便扯谎道:“我那友人陆元柏下落不明,我听闻此处发现断腕,便猜测许是……”
他佯作哽咽:“许是他横遭不幸,故而我见得这断腕,便下意识地想将这断腕交由他父母验看。”
“陆元柏么?”中年衙役沉吟道,“陆元柏失踪已有五日,他父母也已报官了,经你一说,这断腕确有可能是陆元柏的。”
中年衙役又扬声朝另一年轻一些的衙役道:“余衙役,劳烦你去请陆元柏的父母来。”
陆氏夫妇很快便到了,梁景文即便万般不情愿,也只得将断腕递予两人验看。
两人陆氏夫妇接过断腕,睁大双眼,看了半晌,皆是松了一口气,由那陆父朝中年衙役道:“这断腕并非是我儿的。”
其后那仵作又来了,从陆氏夫妇处接过断腕,查验一番后,便与那中年衙役耳语去了。
梁景文无法听到仵作所言,不久,俩衙役便与仵作一道走了,连他的断腕都被带走了。
他怔忪片刻,不得不再作打算,便坐上马车离开了。
他回到家中,苦思着该如何从衙门中偷出断腕,还未想出个法子来,却生怕那恶徒又来对他不利。
他坐立不安,一身的儒衫干了又湿,湿了又干,循环往复,以致于浑身上下无一处不难受,连午膳都未用上几口,对上梁母担忧的双目,他敷衍了两句,便回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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