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日暮,他都未想出一个万全的法子来得到断腕。
他磨着牙想:那明明是我的左腕,我为甚么非得去想怎么样把它拿回来?
忽地,有滴水声击打在他耳侧,他循声望去,墙角处竟有一大片阴影。
他点了蜡烛照去,烛火下是一诡异的活物。
那活物面上覆着肮脏的发丝,从发丝之中泄露出来的面皮无半块好肉,一寸寸的皮肤俱是外翻着,许是遭河水浸泡过的缘故,暴露出来的肉惨白、发胀着,其中却有几许暗红色缓慢地蠕动着,细看,竟是一条条的吸血虫。
他的一双腿畸形得不成样子,脚趾更是尽数缺失,直如被人削过骨一般,左足竟然仅有成年男子大拇指粗细,而那右足却耷拉着,凹凸不平,最为凸起处居然与他的腰身相仿,最为凹陷处则与那左足相当。
梁景文惊惧难当,方要出声呼救,却听得那活物含含糊糊地道:“景文?”
这把声音虽是割裂一般,但梁景文却能辨认出这声音的主人乃是陆元柏。
陆元柏……陆元柏为何会变成这副模样?
他不敢碰陆元柏,仅低声问道:“元柏,是何人害的你?”他可会害我?
陆元柏仿佛听不懂他的问话,只偏着头,冲他笑。
这个笑容恐怖至极,但梁景文却不合时宜地想起了年幼时,他与陆元柏一起念书,一起被先生打手心,一起逃课去田里偷寒瓜的日子。
下一瞬,却有一把柔媚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恍惚:“梁景文,你想如你的好友陆元柏一般么?”
这番话的内容纵然令人遍体生寒,但语气却丝毫不强硬,宛若云雨后,依偎于他怀中,在与他诉衷情似的。
他睁大了双眼,就着烛光环顾四周,除却他自己与那陆元柏,竟是再无旁人。
只待他再去看陆元柏时,那陆元柏却凭空消失了。
难不成是我的臆想?
但假若是我的臆想,墙角处的那滩水又是从何而来的?
他登时浑身瑟瑟,若是变作方才的陆元柏的模样,他还不如一死了之。
外头梁母唤他用晚膳了,他煞白着脸,凝定心神,拼命地想要阻止自己打颤,却不得。
倏地,他听见有人在敲他的窗,他抬眼望去,映入眼帘的女子一身红衣,有着惊人的美貌,但不知怎地一副眉竟只画了一半。
假使是断腕前的他,有如此姿色的女子与他攀谈,他定不会推却,但现下他哪里会有风花雪月的心思。
那红衣女子却是推开了他的窗,身形一动,立于房内,又施施然地行至他面前,柔声问道:“梁景文,你可瞧见一女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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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闱即会试
第25章 :黄泉路·其二十一
女鬼?眼前这红衣女子这般出尘的姿容,这样迅捷的速度,浑然不像活人,确实似极了一只女鬼,许他的左腕便是眼前这女鬼狠心斩去的,而这女鬼故意趁夜前来是为了取他的性命么?
梁景文惊惧交加,连连后退,直到后背抵上坚硬的墙面了,双足才被迫停滞下来,因他左掌不稳的缘故,抓于掌中的烛台不稳,促使上头的烛火摇曳不定,在地面上洒下一片斑斑驳驳的光晕,旁的事物却是半点染不上光亮。
这红衣女子便是酆如归,现下夜幕已降下了,酆如归目力甚佳,见得梁景文被他吓得整个人几乎是贴在了墙面上,不禁掩唇笑道:“难不成你以为我是女鬼?”
闻言,梁景文面色惨白,两股颤颤,张了张口道:“你……你……你可是来取我的性命的?”
酆如归见状,作出一副委屈模样,朝窗外的姜无岐道:“道长,那梁景文误将我认作女鬼,你可得为我作证,我哪里是甚么女鬼。”
那姜无岐原在窗外勘察可有那女鬼留下的痕迹,听得酆如归的求助,方才飞身越过了窗台,立于梁景文面前,肃然道:“他确实并未女鬼。”
酆如归确实并未女鬼,而是男鬼,还是只修炼千年的恶鬼,姜无岐自认他之所言算不得扯谎,他并无当着一凡人的面揭穿酆如归真面目的道理。
“还是道长目光如炬。”酆如归赞许了姜无岐一句,又慢条斯理地行至梁景文身侧,一手附上梁景文右掌中的烛台,一点一点地将烛台从梁景文打颤的掌中抽了出来,继而置于自己面前。
烛火霎时将酆如归的眉眼照得纤毫毕现,他那双云头锦履下亦漫开了一道阴影来,与寻常人无异。
——原身修炼千年早已修炼出了一副肉身来,被烛光一打,自是会生出阴影来。
酆如归好似有些得意:“梁景文,你瞧,我可是女鬼?”
确实,倘使此人当真是女鬼怎地会有影子?且另一人应是道士,道士如何会与女鬼混迹在一处。
梁景文稍稍松了口气:“那你是何人?”
“我是何人?你且猜上一猜罢。”酆如归说罢,眼角余光却是触到了墙角的那滩水,他再无戏弄梁景文的心思,含在唇角的笑意褪了干净,转而望住梁景文问道,“梁景文,适才可有甚么人来过了?”
梁景文警惕地盯着酆如归,心中思量着他是否靠得住,片刻后,复又问道:“你是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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