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承祖见此连忙上前紧走了几步,至高峤面前时才将怀中的制诰奉出,郑重念完李玚的旨意。崔承祖念完制诰,将其递给高峤时,却不见他伸手来接,便向他笑道:“高将军,圣人赐你镇军大将军的阶,又命你入京以兵部侍郎之职知制诰,此实乃浩荡天恩,将军如何不谢恩呢?”
高峤却既不出声也不起身,只默默地望着崔承祖身侧的李祁。
李祁亦有些吃惊,伸手将那制诰接过看了一遍,笑道:“崔相公远道而来,怕也累了,不如先回节帅府歇息。高将军的事,且容后再议罢。”
她说完便命身侧候着的军士牵马至崔承祖面前。这自然是李祁给他的阶陛了,崔承祖自是心下感念,忙应声上马而去。
等崔承祖离去,李祁回首看高峤时,竟见他仍旧跪在地上,不由发笑道:“镇军大将军还不快起来,地上有甚么好东西。”
高峤这才起身,神色自若道:“属下不去长安。”
“孤也不想教你去。”李祁伸手为高峤整了整盔甲,微笑道,“不过去了长安,说不得便与娇妻美妾,美酒名马相伴了,也没甚么坏处的。”
年轻的将军身子一僵,心下忽觉一阵惶急,脱口道:“那又有甚么好。”
李祁闻言一怔,迷惑道:“你说甚么?”
她面上的疑惑不似作伪,高峤却再清楚不过地知道自己僭越了,于是他不肯再多说,垂首不语。
可李祁却仿佛忽然起了兴致,非要在此处问出一个结果来,不依不饶地笑问:“孤心里着实疑惑,还望高将军体谅,给我一个答覆罢。孤记得高将军在从前在安西于阗时还同孤说过‘出入有声名’的话呢,怎的如今又八风不动起来?”
话至此处,李祁语中的疑问是真是假都已无关紧要,高峤终于被她那轻佻而不自知的亲近惹恼了,心下的情绪骤然如天龙八部中的摩呼罗迦一般显出无可抑制的恚怒来。
但他终究是按了下去——将那些不能受到回应的情意一齐按了下去。虽然那有些难过,他面上到底不曾显露出来。高峤最后一如既往地平静道:“那些并不是属下在意的,便都是外物。长公主若觉得那些好,自然是长公主心里在意的缘故。”
李祁闻言默然,移时方颔首道:“高将军说得有理。”
见她不再多问,高峤暗自松了口气,转身重新上了点将台。
崔承祖回到节帅府便被安置在客院中。至夜,僮仆将一桌饭食奉来,恭肃道:“原本阿郎是该为崔相公接风洗尘的,可自从吐蕃事后,燕云外的异族几欲兴兵,阿郎如今实在走不开,便委屈崔相公了。”
“岂敢。”崔承祖忙道,“只是劳烦问一句,长公主现在何处?”
那僮仆见崔承祖如此客气,有些惶恐地应道:“长公主今夜未曾在府中用膳,骑马出门了。”
崔承祖奇道:“长公主时常如此么?”
僮仆听他问起,不免得意,方才的惶恐也去了几分,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含笑道:“说起长公主的厉害,范阳无人不晓的。便是阿郎自己,都说长公主胜过男儿呢,那些女儿家的规矩,长公主从来不守的。”
崔承祖心下虽不以为然,却仍笑道:“长公主自然胜过须眉,便是圣人也称赞的。”
范阳节帅府中曾有一匹紫连钱的白马十分得李祁的钟爱。自李祁少年随父到了范阳,便自行褪下紫袍犀带,换上了皂衣抹额,连女子的发髻都不常梳。旁人都道,长公主是不爱红妆的,不在大校场的时日里,她只爱爱骑着那白马四处驰骋。可等到后来那白马年老物化,却也不见她有分毫难过的样子,很快便又挑了一匹连钱马。
今夜她便是骑了那马出门去的。
高峤在范阳有一座怀化将军府,白日操练完,夜里便歇在那里。李祁轻骑简从地纵马往怀化将军府去,至府门前,方回首向身后的两个随从笑道:“不必在外头候着,自行饮酒去罢。”
怀化将军府门前自是有人守门,一见李祁连忙向内通报。李祁身后的两名随从去后没多久,高峤便匆匆在府中出来迎她。
清月下,高峤看着李祁一人一骑,袖手立在将军府门前,不由呆了一呆,一时连行礼都忘了,只怔怔地立在门前。
李祁见他这等模样,抿唇一笑,索性不等他下阶相迎,自己信步上了石阶,站在他面前取笑道:“高将军,不请孤进去么?虽说这天已是快四月了,可夜来风雨,还是怪冷的。”
她不说也罢了,话音刚落,方才还是清风朗月的夜色忽然黯了,竟当真落了些雨丝,且还渐渐大了起来。李祁见此反而笑意更甚:“孤竟不知,还有和天公打商量的余地。”
高峤连忙将她引进府中正厅。
因为高峤不曾娶妻纳妾,又不好歌舞,是以怀化将军府至今甚是舒阔,并无女子。李祁进了正厅,高峤亲自接了她罩在外头的大衣裳,将衣裳悬好后方向她道:“长公主怎么这时候来了。”
李祁不答,回身出了正厅,立在廊下往外看,半晌才笑道:“这雨怕是一时半会儿停不了呢,便是高将军不想教孤来,孤也走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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