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昉长得快,十三岁的少年人已然够到了崔煦的肩,闻言却不松手,闷声道:“孤并不曾错冤景光,那日还见到景光跟楚王叔交游呢!”
一旁的李泱生得赤野生姿,青田矫翰,对李昉更是温和,只轻轻一笑,弯腰哄他道:“观音奴可错怪孤了,你不常出宫,自然甚么都是听来的,这便是盲者摸象的坏处了。”
李昉这才放开抱着崔煦的手,回首疑惑道:“甚么盲者摸象?”
“这是《大般涅盘经》的本事。”李泱温和道,“原文是这样的:尔时大王,即唤众盲各各问言:‘汝见象耶?’众盲各言:‘我已得见。’王言:‘象为何类?’其触牙者即言象形如芦菔根,其触耳者言象如箕,其触头者言象如石,其触鼻者言象如杵,其触脚者言象如木臼,其触脊者言象如床,其触腹者言象如瓮,其触尾者言象如绳。”
李昉听李泱念到后面终于明白,别开脸去道:“楚王叔是笑孤不读书,所以不知道这个典故么?”
李泱也不辩解,微笑道:“若观音奴觉得孤是这样的人,便是罢。”
李昉来时已遣开了跟着他的崔雪蘅,如今却有些想了。设若崔雪蘅在此,必不会教他这样难堪。想到这里李昉咬了咬唇,正要再说甚么却教一旁的崔煦拉住了。
“太子殿下面皮薄,楚王殿下难道不知。”崔煦笑道,“太子殿下也是,这也值得认真了,比这大的事多着呢,难道要一桩桩的计较起来么?。”
李昉垂首沉默了片刻,仰面向他笑道:“景光说的是。可孤并没有同楚王叔计较,楚王叔也不曾拂了孤的面子。景光与楚王叔相交日久,难道不知道楚王叔为人是最和顺的——孤也不是小气的人。”
李泱教他惹得笑出声来,上前道:“观音奴只管给孤戴高翅帽。你方才教崔娘子走了,如何回宫去呢?”
“雪蘅说阿爹嘱咐了苏严告诉她,说是与谢司空往慈恩寺去了。”李昉很不在意,提到谢洵时还看了崔煦一眼,笑得有些古怪,“听说谢司空收了景光做学生,孤尚未贺喜呢。”
李泱知道李昉十分不喜谢洵这个舅舅,见崔煦尚不明白,便拉了李昉向崔煦道:“观音奴方才说要去大雁塔看进士留名,咱们陪他去罢,看完了便送他给圣人。”
崔煦自无不可。
李昉见此,轻轻冷笑了一声,因李泱崔煦都要走,便也不反对,只亲密地拉了李泱的手道:“楚王叔常进宫来瞧孤罢,阿爹挑的太子太师讲课实在无趣得紧,太傅又不敢放心教孤习武,唯恐伤着一星半点儿,没法子向阿爹交代。”
说话间三人俱已上了车,李泱拉了李昉一起坐,落座后方轻声道:“你不是喜欢与虢儿一起顽么,再则还有令姌呢。”
“虢儿阿姊已经十七了,令姌才三岁。”李昉烦闷道,沉默片刻忽然道,“楚王叔,阿娘说要给虢儿阿姊寻个好夫婿,似乎选中了禤卫公的长孙禤谡呢。”
李泱思索片刻才想起禤谡来,咳了几声,笑道:“那你还不多陪一陪虢儿。等她出嫁,你可再难见着她了。”
李昉迟疑片刻,摇了摇头道:“不了。”
然后不等李泱再说甚么,李昉拍了拍他的背,助他止咳,带着担忧道:“楚王叔自小便体弱,如今怎么仍旧不好。晏晏并非不当心的人,也不请个医术佳的人看一看。”
李泱叹了口气,转首向另一面看去。方才的几声咳嗽教他肋下隐隐作痛,他心知自己年寿难永,只不肯教挂心自己的人难过。
十年来李策入京的次数仅三次。而李祁曾跟着父亲来过一次,更多的时候她都是留在河朔御敌。她已年近三十,尚未出嫁,李玚曾问过几次,李祁均以边事繁重,弱弟不堪承业为由相拒。
李祁第一次以此为由拒绝赐婚时是承徽三年。李玚在延英殿上览毕奏疏勃然变色,将那奏疏仍至御案下。
此事传到楚王府时更是了不得,李泱知道李策曾上疏自言不欲行河朔旧事,可李祁此言分明便是违逆父命。
幸而李祁很快便重新上疏请罪,李玚便按其言语失当,夺了她凉国长公主的封号,仍旧依前称为长安长公主。
后来李玚又问了几次,见李祁只不说缘由地推拒,不知因为甚么缘故,便不再主动提及了。
李泱坐在车上恍惚想起少年时李祁离开的那一夜对自己说过的话来。
“你放心。若你死在长安,阿姊一定把你的尸骨带回范阳,不会让你孤单单地葬在皇陵。”
这些年他每想起一次这句话,总能在凄寒的长安里更暖一分。他时常给李祁写信,只是李祁事务的确繁忙,寄出去的书信十封里能收到两三封的回复,便也妥帖。
很快车马便行至慈恩寺,三人下车后,早有僧人上前告诉仆从道:“圣人方才带着谢司空往大雁塔上去了。”
李昉不着痕迹地蹙了蹙眉,向一旁的李泱笑道:“既然阿爹跟谢司空有事,咱们便在慈恩寺等着罢。”
李泱尚未开口,一旁的晏晏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袖。李昉见此便道:“甚么事?”
晏晏回道:“启禀太子殿下,快到了楚王殿下喝药的时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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