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有个女人从他身边跑过。
她像是求了一尊送子的观音、生怕被雨沾湿似地,拼命用手护着。
连孟看她一脸小心,忽然想起了以前门主跟他说过的一件事情。
连尹门虽是刺客出身,但是他们的门主夫人却喜好吃斋念佛。
每到月初她便会沐浴更衣,斋戒三日,并连续诵经七日,这样才能心诚则灵。
旁人都以为她是爱讨佛理,可有一次门主与连孟闲谈时说起此事,却说她不是信佛,而是害怕。
连孟不明白这是什么解释,门主却叹了口气,说他十五年前有一次因事外出时,曾遭遇了一些意外。他在山中中了一群山贼的埋伏,险些丢了性命。
而那时,他的夫人恰跟一位得道僧人学了几月的斋戒之法,但独独到那一月时,她却懈怠了。
她认为这一切都是自己的过错,于是从那时起,坚持在月初吃斋念佛,从未有一月再间断过。
而稀奇的是,这十五年间,门主也果真没再遇过那样的危险。
听他说完,连孟感慨鬼神之事当真妙不可言,谁知门主却告诉他,根本没有什么神佛之理。
说着,他逮了只翠绿的小鸟过来,每数二十下,就给它一条虫子。
连孟有些奇怪,他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门主却并未解释,只让他再仔细看看。
于是他认真观察了一阵,终于发现了里面的“蹊跷”。
作为看客,他当然知道每到二十下间隔,这鸟儿就能有一条虫子;只是那鸟儿定然不会明白。
它只会扑腾翅膀,等着虫子送到嘴边,就像天赐的恩惠一样。
然后此番动作过去了十数回后,那鸟儿骤然发现,有好几次它都在扑腾了三下翅膀以后,得到了一条小虫。
于是,它以为自己寻得了什么至高定律,于是一旦饿了,便会使劲地扑腾三次翅膀,就像一定会得到它想要的虫子似的。
门主说,这就是他夫人每月念佛的真正原因。
连孟当时听得似懂非懂,但现下却好像明白了那时的道理。
他也不知自己是想通了什么事情,或许,是因为他也有了想要“扑腾三次翅膀”的时候吧。
只是他并不是想求什么平安,更不是为了什么美味的“虫子”。
他只是希望,如今日般的一天,再也不要出现了。
雨好像又大了一些。
连孟绕过一滩积水,终于在街边看到了那张写着“陈记棺材”的铺子。
店里还亮着盏烛火,但老板却已经在准备打烊了。
他几步上前拦住了那人,然后说明了来意。
那店家看着连孟倒也挺惊喜。他指了指角落里一处擦拭干净的黑漆棺材,说了声:“你来得真是赶巧。”
连孟不解,那人才同他解释,说是前些时候刚有个小娘子订了口棺材。
听说与她定亲的书生患病死了,就在他们成亲前的一个月。
那姑娘伤心欲绝,典当了自己的所有首饰,来这里付了定金。
本来约定交付的时间就在昨日,但是他等了整整一天,都不见那姑娘前来。
后来他才知道,原来天还未亮的时候,她就抱着那书生的尸体跳河自尽了。
他俩随着河水漂了好远,最后流向大江大河之中,完全看不见了。
那店家听得有些难过,他原本想去河边烧点纸钱,权当还付她给的银子,可谁知道,大好的晴天却突然下起了雨,于是他才没能出得了门。
说到这里的时候,他像是想起什么似地,忙问连孟要安葬的是什么人。
“……”连孟被他问得一怔,停顿了片刻,才应了声,“朋友。”
“朋友?那还好……欸,我不是那个意思,就是想说,为了朋友总不至于生死相随,白白赔上条性命……”
连孟听他有句没句地说着,后来大约是时间赶紧,他掏了枚银子出来,然后就扛着棺材离开了。
等他回到小屋的时候,已经是夜至深宵了。
雨虽还未停,但连孟却不敢停下。
只稍作安顿以后,他就将祈年置于棺中,然后扛着那棺材去到了山林里面。
他在林子转了一圈,终于选了一处看起来足够僻静的地方。
那是一处古树的树荫之下。
平日里不受日晒、不遭雨淋,更没有过路的旅人前来打扰。
连孟特地找了处开着淡紫小花的空地,然后就挖起了墓坑来。
其实他还是有些心意难平的。
毕竟以祈年的身份大可不必埋尸于荒野之中。只是因为陵引的嘱咐,他才不得不为之。
但他总归该有个像样的丧礼,也总该要让亲朋好友来吊唁。
又过了一阵,墓坑大约是挖好了。
连孟将棺材搬到了坑前,他犹豫了一阵,最后还是没有将棺盖再打开来。
一来是怕雨水沾湿祈年的尸体,二来……连孟自己也说不太清。
于是,他就这样一声不吭地将那棺材置于了其中,等他将那坟墓重新覆上黄土的时候,天边已经有些微亮了。
那时雨已尽停,山林中响起了一些细微的蝉鸣鸟叫之声。
连孟觉得舒了口气,然后坐到了那孤坟前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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