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亦是范明黎多年来最快乐的时光了。过早品尝着人世艰辛的少年,在快要被生活的重担压到喘不过气时,遇到了生命中最明亮的一抹色彩。
……
与寻常无二的傍晚,范明黎挪开残破的栅栏,回到里屋看望父亲。
范诚善没怎么咳嗽,只用殷殷目光将儿子迎进:“回来了。”
“爹。”范明黎坐到床边捋他的脊背,“今天怎么样?”
范诚善笑道:“好多了。”
范明黎欲起身:“我去做饭,一会儿把药吃了。”
范诚善握住他的手:“不着急,我还不饿……黎儿,你快有二十岁了吧,爹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已经和你娘有了你……若不是受我拖累,你也早能娶亲了……”
范明黎脑海中霎时闪过陈凝霜的音容笑貌,心头涌起一阵甜。
范诚善咳了咳:“只怪我……怪我没出息,让咱们范家家道中落,你爷爷还在的时候,咱们家是有名的富庶人家。你以后,要踏实肯干,振兴我们家族……早日娶妻生子,传宗接代……咳咳!如此……如此我也对祖上有个交代了……”
范明黎笑了笑:“爹,现在说这些还早。咱们先把病养好才是正事,我去做饭了,你躺下休息会儿。”
范诚善拍拍儿子的手:“记住爹的话。行了……你去忙吧。”
范明黎小心扶他躺下,转身去淘米洗菜。
范诚善浑浊的双眼流连在儿子的背影上,流下一串眼泪,缓缓闭上眼睛。
范明黎端着饭菜过来唤他,这残破的家里再也没人应他了。
范明黎拿出家中所有的银钱换了一口薄棺与厚厚的冥纸,在庭院中跪了一整夜。
他整片胸腔与大脑都是麻木的,好似封闭了所有知觉。第二日,他照常上班做活,照常见到了心爱的姑娘,黄昏再照常回到家中,跪在棺椁边:“爹,我回来了。”
范诚善的棺木在庭院中停留了七日。
回温的天气里,尸臭已经遮掩不住。第七日白天,趁着范明黎外出劳作,周围的邻居一齐将范诚善火化了。
范明黎这日回家,看到的便是一罐骨灰。
他发狂一般找上邻居,有人心虚闭门不应,也有人叉腰大骂:“臭得都传遍整个村了!留着给谁闻!旁人家也算了,可你爹是得痨病死的,不用火烧光是会传染人的!”
范明黎一脚踹过去:“我杀了你!!!”
叫骂的叫骂,拉架的拉架,一片混乱。
青龙村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事情一溜烟儿传到陈府,门卫津津乐道时,恰巧被陈凝霜听到了。
陈凝霜怔了怔,撒腿去找范明黎。她也不知他家在哪里,只能边跑边问,气喘吁吁地找到时,混乱已结束。
范明黎抽掉骨头一般歪跪在院子中,面前守着一小罐骨灰,周身有布满累累伤痕。
陈凝霜哪里见过他这般模样,即使再穷再难,范明黎也永远是那样干净美好,澄澄如月的少年啊。
陈凝霜咬紧嘴唇,登时潸然泪下。
范明黎没有回头:“霜儿,我没爹了。”
陈凝霜扑过去抱着他,颤声道:“阿黎,你还有我,我会永远陪着你。”
范明黎靠在陈凝霜的脖颈中,她感到有濡湿的液体一秒间沾满了肩膀的衣襟,她听到自己心爱的少年声音止不住地抖:“……我没爹了。”
第13章 九节青龙村(九)
陈玉汉带着家丁赶到时,看到宝贝女儿与那野小子一齐跪在院中烧纸。
明亮的火光将沉沉黑夜灼出一个洞,陈凝霜也没有回头,侧脸在火光下显得朦胧清丽。她只说了一句话:
“爹,我要嫁给他。”
……
陈玉汉当夜大发雷霆,摔碎了家中无数珍奇贵宝。命人将那野小子锁进柴房。
陈凝霜被押进府里,她不哭不闹,神色如常地自己回了房间,关门前冷静的看了陈玉汉一眼:“你什么时候答应,我什么时候吃饭。”
“有种你就饿死吧!!!”
陈凝霜躺在床上,开始不吃不喝。
第一天,陈玉汉还声色俱厉地命人不准送吃食进去,第二天看到陈母偷偷端了食物时只重重哼一声,第三天时开始焦头烂额,在女儿门前急急地转:“怎样?她吃了没有?”
陈母哭得嗓子都哑了:“没有!”说罢重重推开陈玉汉,带着新做出来的吃食来到女儿房中。
陈母半扶起陈凝霜,强行喂了几口水,再舀了参汤时,陈凝霜咬紧牙关,死不松口。
陈母呜呜咽咽地哭,陈凝霜也哭,她已饿到没什么力气,声音像幼猫一般细细弱弱。
“闺女啊,你这样是剜娘的肉啊……”
陈凝霜闭着眼睛,泪水沾湿了鬓角的发:“娘……你们成全我吧,我不能没有阿黎。”
陈母咬了咬牙,用帕子替女儿抹去眼泪:“好!先把这碗汤喝下,我一定让你爹点头答应。”
半夜,陈玉汉面沉如水地来到柴房,对靠在墙角的少年说:“若你入赘陈家,我便同意你与霜儿的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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