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敬垂头沉思,并不搭理他。宗政鸢从怀里掏出一枚同心结,笑嘻嘻塞给白敬:“伯雅拿着。”
白敬一回神,同心结挂在自己手指上了。红得滴血的同心结,用绳子打得纠缠往复天罗地网。白敬拿着不是,还回去也不是:“你……”
宗政鸢敛了笑意:“这几日,我就回山东,以后都烦不着你啦。”
他看着白敬眼上的黑纱发呆。那日一枪挑了这块碍事的黑纱,白敬睁开青碧鸳鸯眸,在漫天的桃花雨中看向他。
白敬叹气:“这是女子送……人的。”
宗政鸢满不在乎:“嗨,都是女人生的。”
白敬给他一噎。宗政鸢笑一笑,低沉道:“我知道同心结什么意思,所以送给你。你且拿着,又不沉,又不占地方。等我回山东,你再扔,别当着我的面前扔,就看在……咱们同僚一场。”
白敬眼上缚着黑纱,宗政鸢也不知道他的心思,只能惴惴地等着。白敬手指转了几转,绕着红色同心结在空中飘荡。
宗政鸢总算大笑:“好,好,多谢。”
白敬安静站着,什么都没说。
先帝生忌,皇室去大隆福寺祭祀祈福。成庙下葬非常仓促,摄政王那时害怕北京破城成庙有闪失,没按照礼数,慌慌张张落棺封门。想到成庙雪洞一样几无陪葬的陵墓摄政王就心痛,所以第一个生忌,必须补偿成庙。
李家太祖跟佛教有渊源,但是李家自太祖起就更相信道教。传说太祖平天下多得北方真武大帝指点,太宗自称是北方真武大帝托生,历代帝王又爱炼丹修仙,佛教就更加吃亏。摄政王为了炼丹的事儿差点把炼丹道士打死,当时有和尚在场,大隆福寺岂能不知。这次先帝生忌道场安排在大隆福寺,和尚们受宠若惊。
摄政王吩咐礼部往隆重里办。生忌不在三大祭亦不在四小祭,更谈不上大小祀,没有典籍规定,倒是给摄政王大操大办的余地,仅供奉用素斋就动用数百人准备三天。生忌那天皇帝陛下和摄政王一身素服,率领皇室至大隆福寺烧香祭祀。
去大隆福寺之前,摄政王一眼看到一大群宫侍团团围着两个小小的娃儿。一个黑乎乎的,两三岁,另一个不满一岁,被乳母抱在怀中。摄政王一愣,成庙的种?
富太监低声解释:“大一点的是二皇子,小的是小皇子。”
摄政王蹙眉:“没见过他们。”
富太监连忙:“圣人那时怜惜两个孩子太小了,说天寒地冻的让这么大的孩子服斩缞跪哭临就是要了他们的命,准许他们没送先帝。”
其实皇帝陛下也才四岁……摄政王看这两个孩子,大约是哪两个妃子所出,在后宫养得甚好。摄政王笑:“我这个嫂子呀。”
二皇子憨态可掬,黑黑小小,摄政王越看越像自己,搂着问他:“你有名字么?”二皇子不怕他,只是摇头。摄政王捏捏二皇子的脸。
到了大隆福寺,礼部侍郎和大隆福寺的镜原一同主持一系列繁复祭礼,太后皇帝陛下和摄政王执行得一丝不苟。皇帝陛下大约也明白,这是在补偿自己的父亲。最后摄政王代皇帝陛下点佛前供奉长明灯,第一盏,怎么都点不燃。
礼部侍郎以为哪里出岔子,汗透衣襟,立刻换了火折子过来,还是不行,就是无法点着。礼部侍郎摇摇欲坠即将昏倒,难道是长明灯有问题?他牙齿打颤看镜原,高大严肃的镜原面无表情看摄政王。
肩负日月出东海。
镜原面露一丝不可捉摸的笑意。
摄政王换了三四个火折子,就是点不燃长明灯,他自己都出汗了,抬头看成庙牌位:哥?
跪着的皇室面面相觑,什么意思?成庙厌恶摄政王?佛祖厌恶摄政王?
太后扶着富太监的手慢慢站起,走到长明灯前,摄政王面色青白,强笑:“嫂子。”
太后对灯低声道:“冤家,你有气不会来找我?在这儿使小性子!”
摄政王一愣,手中的火折子嗤啦一下点燃了长明灯的灯芯。
摄政王脸色变换。
怪力乱神,他一贯不信的,只是觉得不能亏待自己兄长,历代帝王该有的荣享成庙都得有。可这长明灯怎么回事?成庙生气?列祖列宗生气?
——还是,成庙,有话要跟他讲?
第100章
在饥饿和瘟疫中挣扎的人们终于发狂了。
有人似乎生下来就应该锦衣玉食,也有人生下来就该活活烂在泥里——凭什么?!
到处是饿死病死枯如干柴的尸体。没有幼儿哭,穷人的幼儿早被吃掉了。贫民饥民连挣扎一下的力气都没有,苟延残喘看着自己渐渐成为一堆烂肉。被饥饿折磨得丧失人性的人是怪物,十年前陕西的一处饥民冲进县衙,贫穷的县令自己粒米也无,所以饥民们分食了他。
有些事一旦开始,便会发现,原来也没那么困难。被欺压到极点的绝望到茫然的人们一直活得像牲畜,没人救他们,没人帮他们,没人把他们当人看。
陕西乱民越来越多,越来越多,越来越多。
十年后高若峰率领已经成气候的三十六营反出陕西,自立闯王,沿途收编饥民乱民叛军,队伍不断扩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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