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勒德蹙眉:“什么意思?你还能帮我升官?”
谢绅微笑问伊勒德:“什么是好奴才?主子瞌睡知道递枕头的才是好奴才。”
伊勒德抬高眉毛,谢绅笑意变深:“揣测上意是不对的,但是不揣测就天打雷劈。莽古尔泰死了没。”
伊勒德面部表情一沉:“不管你现在想什么,立刻给我停止。”
谢绅点头:“我知道自己的身份,没有一官半职就弄幺蛾子太多就是找死。我只是要跟你打个赌,如果我赢了,以后你遇事要也要听我一言。”
伊勒德眯眼,谢绅低头:“正蓝旗完了,他们出不了建州了。”
伊勒德面无表情,谢绅啧啧嘴:“这个机会是你自己失掉的,你放心,有人会抓住的。”
三大贝勒,莽古尔泰正蓝旗,阿敏镶蓝旗,代善正红旗。
但凡是个王,都知道应该怎么做。
第二天伊勒德一上朝,正蓝旗奴仆告发莽古尔泰有意谋反,正蓝旗中有人意图降晏。
黄台吉震怒,外有天灾,内竟然也有人祸!国难之际并不思为国尽忠,居然一心想着叛乱投敌!不能共患难者,建州不留!
黄台吉下令开始清洗正蓝旗中意图谋反的军官和士兵。未有嫌疑者,编入两黄旗。
伊勒德吞咽一下。
武官最怕上位者的猜忌,军功才能证明自己的忠诚。恐惧最能激发血性,一腔愤怒只有杀戮才能发泄,澎湃的杀意冲出皇宫,在风中嘶号。
抢西边。去抢吃的和奴隶。为了活下去。
真的有人想回大晏,不过不在正蓝旗,在正红旗。伊勒德放开拳头,自然垂下。站在殿外许久,眉毛上都积了风雪,但他不在乎。
殿内的臣子大声奏报昨夜冻死多少人,多少牲口。伊勒德睁开眼,悄悄仰望长天。
建州挣扎着活,大晏挣扎着活,天下众生挣扎着活。他没那么天真,不会觉得衣食无忧便没有战乱。如果都能吃饱,不会死人,想打仗的人,会不会更少一点?
谢绅不用准备什么,遴选考试他不放在眼里。就算是冰灾,只要还能看见字,就得读书。他教小孩子们念千字文,前十句已经非常顺畅。
门口站着个人,完全是个金兵军官的打扮,一只手扒着门框,很认真地听。
与伊勒德当时戏谑的态度不同,这个人的神情透着虔诚。
谢绅用蒙古话轻声问:“您有事?”
那人张开嘴,用非常不熟练的汉话回答:“我……我姓刘。文刀刘。”他用手指在门口洁白的积雪上急切地写给谢绅看:“刘,我。”
谢绅吓一跳,他以为对方是个女真人,居然还是个汉人……降将?不对降将汉话为什么好像很差。
那人继续很认真地写:“山。刘山。我。”
谢绅眨眨眼:“刘军爷,找伊勒德?”
还汉人呢,您这汉话还不如伊勒德呢……
刘山看着晶莹洁白无瑕的积雪,似乎陷入沉思。一个汉字一个汉字地写。
山,川,日,月。
他自幼被掳进建州,只记得自己曾经学过四个字。最简单的汉字——
大好河山,煌煌日月。
谢绅微微眯眼,在脑海里一翻辽东官员档案,这个刘山应该不是降将,完全没有他的任何记录。
看他的打扮地位绝对不低,总兵或者副总兵。如果单纯一个汉人能在建州爬这么高,就说明他很能征善战,说明他……杀了很多汉人。
谢绅表情没变,刘山固执地看着他,比划自己:“刘山,我。”
“他想学写汉字,我想着谢先生一只羊是放两只羊也是放,不如让他随时能来听听?”
伊勒德下朝了,伸手摁在刘山肩上:“正红旗副总兵,大概是我认识的所有人当中官职最高的了。谢绅来,赶紧巴结。”
远处大部队出城,在白色的背景里蜿蜒成一条黑蛇。有人欢送,大家高高兴兴等着他们回来。
谢绅平静地看看刘山,又平静地看看伊勒德:“荣幸之至。”
高祐元年十一月二十六,金兵犯辽东。
以前晏军都是盼着金兵赶紧抢完赶紧走。这一次,金兵却遇到了异常顽强的抵抗。
第234章
金兵犯盖州抢夺粮草, 晏军一反常态, 全力迎战。
多罗豫郡王阿稚战功赫赫最善抢掠,萨尔浒之后像兔子似的被撵着跑的关宁军疯了一样跟金兵在盖州城下浴血奋战决不后退。阿稚大惊,辽东督师换成阳继祖之后,关宁铁骑仿佛一夜之间想起自己萨尔浒之前的样子。
白色积雪混着尊严被马蹄践踏飞溅,血液扑上尚还洁白的积雪, 蒸腾着生命最后的热气。
金兵只是想抢东西, 他们比晏军更死不起人。阿稚手下的人提醒他:辽东所有人的日子都不好过, 晏军没有军粮, 天寒地冻一样等死。
阿稚必须前进, 必须有战功。沈阳正在清洗正蓝旗的军队,莽古尔泰只是被告发,没有像样的证据。他哥哥阿獾曾经差一点取代黄台吉成为金国的主人,不得不自危。
关宁军丝毫不退, 死守盖州城。关宁军的确记起了自己是谁,曾经镇守疆域横扫关外的铁骑, 不是什么蒙古女真, 是关宁军。垂死挣扎的巨兽被鬣狗一口一口撕咬得踉踉跄跄,东躲西藏贪生怕死, 可是关宁军记起了自己是谁,睁开双眼破破烂烂地站在盖州外。就算被鬣狗啃成了骨架,也仍有最坚硬的骨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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