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稚急得热血上涌双目血红,晏军金兵两只猛兽在纯洁的千里雪野中搏命厮杀,为了尊严与生存, 不惜一切代价。
关宁军阳继祖走海路上书摄政王:
金兵来犯,关宁军决不再退一步,欲与之决一死战。惟愿赤血化碧,永守太平。
关宁军是阳继祖一手拉起来的,阳继祖知道自己和关宁军的归宿。
多罗豫郡王阿稚回书告急,沈阳日夜运兵,长蛇出城。谢绅一宿一宿不睡觉,背靠着门坐在地上,感受到门缝外面刺骨寒风鞭打着自己。
没用。完全没用。蹉跎一年,什么都没做成。没有地位,打听不到有用的消息。谢绅似乎听见狂风中兵戈相交牙酸的声音,一下一下割他的肉。
他寒窗苦读金榜题名,他是大晏最年轻的翰林,他曾经的骄傲全都扔了。可是他无法容忍自己像只困兽烂在笼子里。
他对着北京的方向跪着,他对摄政王殿下发过誓,要做大晏的眼睛,然而拢共不过传回去两三次消息,还不知道是不是中了别人的计策,尤其那个邬双樨,谢绅打听到了就要往回传,心里忐忑的受不住。
那个年轻的将军会怎么样。如果摄政王殿下不问缘由就把邬双樨杀了,是不是自己害的。自己与史书中进谗言的佞臣有何异?
金兵在与自己的血脉兄弟们厮杀。谢绅跪在冰冷的地上,而自己毫无用处。谢绅能背所有兵法,但是他发现自己只会背,居然一条都用不上。
谢绅猛地认识到,自己在金国,孤立无援。
那个刘山连着两天没出现,第三天换了打扮,非常不引人注意地来到小学堂。狂风朔雪路上本来也没人,有人也捆得严实谁也看不着脸。刚一进门那个高大身量谢绅还以为是伊勒德,一摘帽子满脸冰碴子才发现是刘山。
谢绅微笑:“刘军爷。”
刘山的名字是自己起的。他正式的女真名字是爱塔,意思是一切的根源。刚认识伊勒德的时候,伊勒德状似无意地问他,你的根源是什么。
刘山想了很久,然后给自己悄悄起了个汉名。他一听谢绅喊他刘军爷就很开心,对谢绅笑:“我来了。”
刘山发音有点怪,其实已经学习认识了很多字。黄台吉一力主张学习汉文化,所以他默默地学习也没人说什么。刘山看到汉字无比亲切,学得相当快,仿佛不是学习认字,只是把这些汉字从自己的血脉骨骼里唤醒。
谢绅教小孩子们翻来覆去念千字文,刘山翻谢绅用楷书默写出来的急就篇,忽然问:“这个,怎么念?”
谢绅清清嗓子,走过去一看,刘山翻到急就篇最后。急就篇虽然在汉地只是稚童启蒙读物,对于初学汉字的人来说十分艰涩,“疻痏保辜謕呼号,乏兴猥逮诇讂求”,刘山看得懂才奇怪。只是刘山一翻就翻到最后,殷殷看谢绅:“这句话,怎么念?”
谢绅一蹙眉,他看刘山一眼,刘山指着第一个字:“我认识,汉,后面呢?”
刘山,真名爱塔,复州副总兵。萨尔浒夺沈阳卫之战时不到二十,作战悍勇战功显赫,努尔哈济的心腹爱将。若不是个纯汉人,只怕不止复州副总兵。
谢绅一挨着他,全身都要忍着战栗。
谢绅心里狂跳,恨自己疏忽大意了,明面上微笑:“这就是给幼儿的读物,军爷不要较真。”
刘山真急了,冒出蒙语:“你告诉我汉后面是什么意思,这个字是汉,我知道!”
谢绅一愣,刘山比他魁梧,身型和伊勒德不相上下。谢绅估算着,打起来自己未必就一定占下风,但总归有风险。
“汉地广大,无不容盛。万方来朝,臣妾使令。边境无事,中国安宁。百姓承德,阴阳和平。”
谢绅板着脸,一个字一个字念。小孩子们笑嘻嘻围着,调皮捣蛋,谢绅念一个字他们跟着念一个。
刘山捏着谢绅写的纸沉默半晌,郑重地放在桌上,珍惜地摸一摸,微微冲谢绅鞠个躬,戴上帽子推门离开。
谢绅伸手就把那几张纸拿起来扔进火炉。就算刘山去告发他,他不会承认。谢绅咬着牙,死不承认,而且不就是个死。
金国三等人,蒙古人女真人,最末等汉人朝鲜人。这个刘山得多能打才能爬到现在的位置。谢绅抄起刘山翻过的急就篇全都给捅进火炉,往衣服上一蹭手。
小馒头仰脸看谢绅:“先生?”
谢绅喘运气息:“那位军爷复州副总兵,比伊勒德官都大。他再来,你们躲得远远的,不要惹他。”
小馒头总是很敏锐地感觉到谢绅的心境:“先生不生气。”
谢绅摸摸他的小脑袋:“先生没生气,先生有点害怕。”
谢绅的手又痛又痒,严重冻伤会脱皮掉指甲,这几天他却完全顾不上。唯一的好事情是伊勒德举荐他考试,小学堂让阿灵阿出了点风头,阿灵阿给小学堂补了些吃用,反正很快物资就会充足。
谢绅忍着手指上的伤给孩子们做了顿饱的。烧熟的麸子黍子而已,小馒头几个小孩子抱着大碗吃得小心翼翼。谢绅看小馒头用勺子颤巍巍地挖,拼命地吃,幼小的身体用尽全力地挣扎着生长。
这个小家伙是他亲手挖出来背回家的。谢绅记得自己搂着冰凉的小身体一晚上不敢动,好几次以为小馒头撑不住了,结果小小的孩子顽强地活下来。命贱如草芥,草芥从来不屈服,因为已经卑微得足够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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