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是鱼入海,鸟飞天,叶三一扫颓靡之态,眉毛高高扬起,少年人玩性十足,神采飞扬。我闭了眼,到底不忍心在心底刻薄他。
其实,我早年是见过叶大的,十足的温润君子,怎么同时叶府公子,这个叶三就不成器成这样?我竟有种恨铁不成钢的心思,忽地一惊,提醒自己,这叶三不曾是我的朋友,操心他做什么?
马车在勾栏外停住,识得叶府标志的人早就叫着叶三公子的名,叶三不理会旁人,扶我下车。指甲陷入掌心,我不动声色,目不斜视。叶三倒是大大咧咧,浑然不觉。幸好今日换了身衣裳,否则有辱斯文的罪名,算是坐实了。
叶三勾住一后生的脖子,亲昵的一扯。后生也回过头,嘻嘻笑,唇红齿白,细皮嫰肉,像另一个叶三。
我知道他是谁了。刘彦,相府七公子母家的表弟,七公子的母亲虽是妾室,却颇为得宠,连带着,这刘彦也被宠得不像话。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刘彦与叶三的交好,也令人听了不甚吃惊。
“这位是?”刘彦看到我,眼睛一眯。刘家的小狐狸,叶三可不是他的对手。
我有些想护着叶三,叶三这个不识趣的,忙推我上前,笑道:“霍公子斯林,便是十年前大名府第一的秀才。”
这厮打量我的兴味愈浓,便对叶三道:“我们去吃酒吧,今日的斗鸡倒没什么出色的。”
巷中,酒香扑鼻,我看他二人勾肩搭背,心中十分不痛快。这叶三,迟早会把我卖了,想脱身,还得想个好办法才是。
沉默了一路,回到叶府后,也懒得开口。叶三这草包,喝得烂醉,也不忘拉住我的衣袖。
“斯林,今日你可快活?”叶三靠在榻上,眼角发红,目光迷离。
我勉强点头,他便松开手,酣然睡去。小厮给他收拾了洗浴,我不便插手,退出了清石院。叶三另拨给我一处居所,便在清石院左旁的响玉阁。待我不薄,于心不忍。罢了,以后叫叶三避开刘彦便是。今日在酒桌上,刘彦的目光刀子一般逡巡在我身上,不痛快极了。
待回到响玉阁,叶小姐已经等在那儿了。我心中歉然,便拱手道歉。
叶府小姐觉华,才是这叶家最奇特的一个。平淡如水的性情。第一次见面,是在千里之外的姑苏。我穷困潦倒,争着一口气,勉强不至横死街头。一抬头,女子戴着紫纱,双眸含笑。下一刻,便有仆人迎我上楼。
我尽力风度翩翩,浅尝辄止。
“叶大小姐找我何事?”我沉静地开口。
“久闻公子大名,特邀来一叙而已。”叶小姐目光一闪,道。
我不免骇然,她怎么认得出我?不可一世、目下无尘的霍吟风,与如今的落魄书生,哪有半分相似?
叶小姐于危难中救我一次,是何居心?我不信天下有白食,叶小姐淡淡道:“将来叶家有难,还望霍公子能出手相救。”
“自然。”我低声承诺,坦然收下了程仪。
这个女人不简单,本来不必招惹,但我当时实在落魄,只能淡然受之。幸好她十足聪明,并未点出我曾经的难堪。漂亮聪慧的女人,是在容易令人产生好感。
可我没想到,她竟是为劝我入仕而来。
我许久不言,她便道:“公子细想,小女子先告辞了。”
叶小姐站起,三个丫头跟在她身后,走过时带动一阵香风。该死,怎么这个时候!我关了门,退入里屋,浑身发热。
三个时辰后,我停下抽搐,汗湿枕衾,呼吸紊乱。理了理粘在额前的发,手握成拳。此仇不报非君子,元英,他日我定让你也尝尝这种滋味。
眼前竟是凝碧,挥之不去。我认命地闭上眼,深深吐气。
过了一会,叶三召我去用晚饭,我整理衣袍,努力平复心情。失态,绝不能在人前。
叶三脸上红晕未消,一身干净的藏青色直裰,在灯火的映照下,竟是颜色如玉,头发用玉簪簪住,长发如瀑,垂落至腰际。
我没有正经打量过他,这一次,却异常地发现,他倒是长得极好。可惜是个草包。服侍他的不是凝碧,而是一个略显青涩的小丫头,我按下好奇,专心地吃饭。叶三家教极好,所以沉默着,饭桌上只有碗箸相碰的声音。
饭毕,叶三邀我听戏,我也应下。他显得很高兴,握住我的手,一路指指点点,仿佛整个汴梁都在他掌中。
台上是明皇贵妃生死离别,台下是叶三浓情蜜意。叶三兴致正浓,将一对玉如意吩咐小厮,赏了台上一对璧人。贵妃眉目传情,盈盈一瞥,酥了人半边骨头。我并不动心,只是感叹,才子落魄,将那些动人词句,留与戏子听。
我早便没有了高傲的资本,每日与叶三出入勾栏瓦舍,不亦乐乎。真是令人沉沦的日子。
直到,那封信突兀地出现在我桌上。
叶三公子,名纹,字康乐,号血影。血影楼主,杀戮的代名词,我每日在他眼皮底下,过得十分安好。我烧了信,手足冰凉。
我毫不怀疑消息的真实性,探花宫的人脉,遍布天下。叶三……你这么瞒我吗?
“想出去,还来得及。”他坐在窗口,漫不经心。
想他也倦了吧,一遍遍的询问,一次次的失望而归。我第一百三十一次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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