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少年眸若桃花,唇似红菱,站在池边,是一个完完整整的阿鳞。
云清澜高兴坏了,上下打量着小蛇,目光向下扫过,笑容突然凝固,一下子哑了声。
下摆处露出的一截小腿上,一道道殷红血色,交错纵横地攀爬在白皙柔嫩的肌肤上,格外可怖。
“阿鳞,你的腿……”云清澜声音发颤,不由得想起他那条斑驳的蛇尾。
紫麟理了理下摆,将那伤痕遮住,低声道:“不碍事的。”
云清澜见他面带倦色,连忙站起身来:“你刚恢复了人形,气力不支,还是需要休息。”说罢牵起紫麟的手,带着他进了屋。
“你先坐一会儿。”云清澜给他倒一杯水,“我今天又去师父那里拿了新的药,药效比之前更好……”
“阿澜,我想回家了。”突如其来的话语,打断了云清澜。
云清澜一顿,茶水漫溢出了杯子,他才猛然回神,将壶慢慢放回了桌上。
“缘何这般着急……”云清澜茫然道,“你的伤还没全好呢。”说罢似是找到了理由,急忙道:“要走也得等身体好透了再说。而且你久无进食,也不利于恢复……”他原有许多劝阻的话,然而在那双琉璃样的清瞳的注视下,不由得咽了回去。
他知道他是下了决心,说再多的话也无用,只得应道:“好。”
“不知你家在何方,想必路途遥远。你如今身上带伤,不比往常,你且等一等,我帮你收拾一下行装。”云清澜语声温柔。
他舍不得阿鳞餐风露宿,摸了摸身侧的乾坤囊,将吃的穿的都收拾进去,又把所需的丹药都给他备好了。
如今九霄经历了一场动荡,结界破损,百废待兴,一路竟无人盘查,两人不过半日便到了山脚。
云清澜有一肚子话,良久却只是朝紫麟微微点头:“路上小心。”他身形羸弱,鬓发垂肩,额间一点朱砂,眼中有无限温柔。
小蛇低头,轻轻抓住他的手。
云清澜惊了一下:“阿鳞?”想把手抽回去,却被小蛇握得牢牢的。凉润的气息沿着他的手臂流淌,不一会儿,手上的伤便逐渐开始愈合。
“阿澜,谢谢你,我走了。”
“我会记得你的。”
云清澜闻言,眼睛发酸,眨了眨眼睛,脸上仍是带笑,朝小蛇摆了摆手。
山路蜿蜒,很快,少年的背影便消失在了视线中,云清澜睫毛颤动,水汽模糊了双眼。他知道,这一别,恐怕难有再见之期了。
紫麟下了涯山,一路南行,走不到多久,便觉得体力不支,尤其是双腿,又开始泛出细密的痛来。阿澜说的没错,他伤未好透。岂止是伤未痊愈,连这化形,也是他强行为之。
意识一恢复,他便几乎是逃命一般地离开了涯山。
他待不了那处。
这里是那个人的地方,他每一次的呼吸,都会想起那个人,想起他的那一剑。冰凉锋锐的剑气刺入他的体内,凉彻心扉,几欲将他心脏冻结。
他由衷地,感到害怕。
“回了家就好了。”他对自己说。
他在岭南的家,是一棵茂密粗壮的娑罗树,他在树上做了窝,有柔软的羽毛垫着,有漂亮的石头嵌着,那里吹不到风,淋不到雨,更不会有刀光剑雨。那里有朋友护着爱着,也不会有任何翻覆的变故。
他真的,离开太久了。
又走了一会儿,听到了哗哗的水声。
紫麟一愣,他竟又到了这条江边。江水奔腾,昼夜不息,便如时光匆匆,逝水东流。紫麟望着那滔滔流水,竟有一瞬间的恍惚。
仿佛做了一场旷日持久的梦,梦中人影纷错,如今才该是梦醒时分。
岸边茶肆犹在。紫麟入了茶肆,要了一杯茶喝。他正捧着茶杯,门帘掀起,一行人入内,紫麟迎头望去,手一抖,一杯茶水尽皆泼洒。
这一行人身侧佩剑,清气萦绕,是一群修士。
紫麟脸色煞白,手抖得握不住杯子,尽管知道道士清誉已复,血契也已解了,但依然无法控制心中的恐惧。
他此生,不想再与任何修士打交道了。
好在那一行人行色匆匆,只是略略坐了一会儿,便又急匆匆地离开了。
紫麟低着头,听到 “九霄”“长清尊主”“杌梼”等零星几句,神情木然,良久,道:“小二,结账。”
没有了法术傍身,这一路走得甚为艰难。待到了岭南地界,日光渐薄,已是夏末秋初了。他离开的这大半年,山林里一景一物都没有丝毫变化,仿佛还是他离家时的样子,正等着他回来。
紫麟停下脚步,朝四周望了一下,周遭寂静,附近那棵巨大的古木中没有人气,之前遇到妖怪,知道他和书生正隐居在山下。紫麟不假思索,便化作了一条黑鳞小蛇,钻入了眼前那棵粗壮茂密的娑罗树。
枝叶最稠密处有他的家。
熟悉的味道环绕在周身,小黑蛇一圈一圈地蜷了起来,将头深深地埋在身下,在这令人安心的气息中,慢慢沉入梦乡。
就如它从前一般,沉沉睡上个十几二十年。
一切都会慢慢变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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