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士沉默了一会儿,缓缓道:“那日之后……机缘巧合,窥得一丝天道,道心破而后立,终能恢复往昔记忆。”道心破裂是何等凶险,否则当年姬风朔便不会布下此局,几乎将这道士逼上绝路。然而苍鹤琴语声平淡,其间凶险不提半分。
“阿鳞,你不想知道,那道机缘为何么?”
小黑蛇心中一颤。它睡了那么久,本以为那些过往已化作尘烟,深埋在心底,然而这道士寥寥几句,便能将它拼了命想要忘记的那些往事唤醒。
它只觉得浑身又泛起细密的痛来。
“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小黑蛇一甩尾巴,便想要从道士掌中逃离,那只那道士手掌微合,小黑蛇便碰了壁。它团团转了一圈,四处碰壁,这才发觉那道士不知何时做了一个结界,将它拢在了掌心。
“臭道士,你做什么?”小黑蛇又气又急,强装出来的镇定再难维持下去,用力去拱道士手指。
“乖。”
它只听到道士那低沉的嗓音,还没回过神来,便被纳入道士广袖中,登时两眼抹黑。那道士袖中自有乾坤,任它在其中扑腾,也扑腾不出半点水花。到后来,它实在累得慌,只好暂时歇了下来,心中暗暗期盼妖怪知晓自己被拐走了,能半途追上来,救下自己,顺便将这道士好好教训一番。
可惜天不随蛇愿,它左盼右盼,没盼来妖怪,倒盼得双眼迷糊,困倦不已,迷迷糊糊中,只隐隐约约听到往来人声。它心中一惊,倏然清醒,此时恐怕早已出了山林,不由慌了,叫道:“你带我去哪里?”
苍鹤琴袖口一抖,小蛇便不由自从袖中滑落了出来。它晃了晃脑袋,四处打量,不由得傻了眼。
只不过打了一个盹儿,那道士便在妖怪眼皮子底下拐跑了一条蛇?
“此地巴城,已出了岭南地界。”似是知道它心中所想,苍鹤琴淡淡的嗓音响起。
话中未尽之意,双方都了然。显然是指望不上妖怪了。
“臭道士,你太过分了……”小蛇气极,露出了尖尖的蛇牙。
“阿鳞……”道士忽然道,眼中风霜寥落,“我已等了你十二年。”
只是短短的一句话,便让小蛇静默了下来。良久,紫麟才道:“道士,这又是何必。”
苍鹤琴道:“你可知我此生,最不后悔的决定为何?”
他不待紫麟回答,兀自道:“便是当初上了明月崖。若非如此,我又如何能有长久的岁月等一条蛇。”
“不过好在,我已等习惯了。”
“只是有的时候,仍是格外想念你。”
“很想……看一看你。”
他一向少话,感情又极为内敛克制,如今缓缓道来,皆是缱绻的相思。
紫麟只觉得心口涩痛,极为难过,颤声道:“道士,我不懂。”
“我真的不太懂人。”它从前天真,以为苍鹤琴哪怕失去了记忆,待他譬如陌路,却不会如此决绝无情。不曾想过,人有的时候,无情起来,比妖还要可怕。
“道士,你说的对,人有太多烦恼,太复杂了。我还是做回一条蛇吧。”
苍鹤琴慢慢握紧双手,良久,竟勾唇一笑:“好。”他将黑蛇拢在掌中,缓缓道:“做人,做蛇,随你所愿。只是,阿鳞……”
他凑近小蛇,长睫低垂:“落雁峰上,春宵帐中,你许我誓言,可曾忘记?”
小黑蛇呆了一呆。
“你说过,一生不离。”
道士一字一顿道:“我亦说过,一旦做此决定,休想再离开我半步。”话至此,垂落的睫毛亦遮盖不住眼中灼热的目光。
“不过是随口戏言,竟让长清尊主铭记至今。”小蛇木木道。
“你说过的话,我又何曾有一句忘怀。”
苍鹤琴顿了顿,又接着道:“你为我所做之事,我亦不曾有一件遗忘。”年幼时的相扶相助,少年时的倾心相待,青年时的相随相伴,一件件往事历历在目,清晰得仿佛发生在昨日。
“阿鳞,你为我受过伤,为我挡过劫雷,甚至为我上过刑鹿台,难道仅仅是因为一句戏言?”
只听得“刑鹿台”三个字,紫麟便觉得浑身抽痛,当初剖鳞斩肉的痛楚记忆全数涌上心头:“你就当我年少无知,做了傻事。就算当初是真心实意,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份情意也早就忘得差不多了。”
它望着道士一点一点绷紧的下颌,咬咬牙,继续道:“道士,你的剑太冷,太利,我承受不起。”
“你怕我。”
“是,我怕得要命。”小蛇见道士眸色幽沉,盯着自己不发一言,软声求道,“道士,你地位尊崇,想要什么样的灵兽没有,何必跟一只小小蛇妖过不去。你就放我回家罢。”
“我并不需要灵兽,也并非把你当作灵兽,你是真的不懂吗?”
苍鹤琴叹道:“也罢。”
紫麟心中一喜,当他答应自己了,转身想要从道士手中下去,却见道士五指收拢,将它困在方寸之间,两指携着如刀真气,伸向自己胸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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