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缘生来注定,就像现在他还经常想他娘。尤其这几天,他受了气,做梦总梦到他娘。他又回到小时候,但是不在桂川了,在那个江南,那个多雨的江南,和爹娘一起,架着小小的船,船在湖上飘。
那些日本人,那些冤枉他的百姓,都变成了他梦里的小孩儿。他被那群小孩儿欺负了,抢了玩具——或者推了跟头,就哭着回去找娘:“娘!他们都欺负我!”娘就会很温柔地给他擦去糊了一脸的鼻涕眼泪,吹一吹他的伤口:“栓子不哭啊,栓子最乖了。来,娘吹一吹,吹一吹就不痛了。”
他会乖乖止住哭泣,好讨得娘的夸赞。或者更加悲惨地哭出来,骗得娘的一块糖,或者一片山楂片——在梦里有娘安慰的时候,他总能忘却了痛苦,但是梦醒了之后,他还剩什么呢?
有家的滋味儿真好,在梦里是假的,都那么让人幸福,怪不得自己怎么付出都比不上他心中的血缘。
他爹让他结婚他便结。他哥哥做汉奸他充耳不闻。自己呢?又算什么?
在吴小姐那跌一跟头,在这里又跌一跟头。
琴茶,你就爱犯浑。
“所以你可以原谅你哥哥做汉奸?但不能原谅我是吗?”琴茶咬牙切齿地问。
生颐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正要辩解什么,琴茶冲了上来,揪住他的领子:“所以我做什么你都不在意是吗?因为我不像你哥哥,我没有你们洪家的血统。我也不是吴小姐,不能和你结婚生子,所以我他妈活该!是我分不清自己几斤几两非要和你洪生颐凑在一起的!你那天怎么不开枪打死我?”
“兔儿!”生颐一把把他搂在怀里,摸着他的头:“瞎说什么,你重要,你比他们都重要,就是因为你太重要了,我才在意你的一举一动,兔儿,我错了....”
“洪生颐,你的话我他妈连半句都不信,你装什么英雄好汉,你他妈也就糊弄糊弄我琴茶罢了!”
“我对你说话没带半句假!”
“你只会说好听的!”
屋里的老伙计出来:“怎么没两天又吵架啦?洪少爷,你不要和他吵架,他最近状态不太好,你让着他点儿!”
生颐点点头:“叔,我知道了,你回去睡吧,有劳您嘞。”
“他啊——”老伙计使了个眼色。生颐懂了,这一阵子事儿太多了,琴茶心里不好受!
琴茶温和地对怀里的琴茶说:“快别吵了,把他们吵起来了。”
琴茶别过脸不去看他,低低地说了声:“谁要和你吵了,你就是见不得我好过!”
“我哪有!我最希望你过的好,当初才把你留在北平,我还给你留了一大笔钱,你去取没有?我就是希望没了我,你也能好过,一个人好好的,快乐的。把我给忘了,别惦记,可谁知——”
“别惦记!说的轻巧。”琴茶的语气微微有些好转了:“你甩手就走,多潇洒。你说忘就忘了,是不惦记,可我——我等了你八年,我想你想得要疯了。”
“我也是,兔儿”生颐微微低下头,:“我也很想你,你不在的每一天里,我都很想你....”
“行了。”琴茶好哄,就冲生颐这句,他就没什么脾气了。“进我屋里吧,有东西给你。”
生颐跟在后面,进了琴茶屋里,琴茶从柜子最深处翻出了一个被雪白的手帕包裹的玉扇坠儿,递到生颐手里:“我没亲人,也不懂你说的那种感觉。这是我娘给我的,我一直没舍得戴,看到它我就会想起我娘,你收好它。从小到大一直都是你送我东西,我也没什么能给你的。小顺儿没了,我俩谁会死,什么时候死,谁也说不准儿。要是我先死了,你可别把我忘了,你要记得我和你的那些好日子,可别总记得我俩吵架...”
“怎么会”生颐说:“我记得你的糖炒栗子,记得你对我的好。”
那是琴茶第一次吃糖炒栗子,那天唱了好多场戏,师父给他们买了满满一盆。小小的琴茶老远就闻到了香味,他挤过去,伸手抓了一把,滚烫,烫的他差点叫出来。但他还是忍着痛,捧着一捧滚烫得像小碳粒般的栗子,一路小跑地穿过大街小巷,唱戏太久了,腿都发软,也不知道一路跌了多少跟头,衣服都摔破了,栗子却一个也没掉。
他捧到生颐的面前:“快吃吧,好香的栗子呀!”他不知道,少爷们是不屑于几个栗子的。
生颐忘了那些栗子是什么滋味了,只记得琴茶手心里那密密麻麻的烫出的水泡,让他整颗心也痛起了泡。
“你也要记得我的好”生颐说:“别老记着我惹你生的气。”
“记着呢”琴茶作揖笑道:“还得多谢少爷捧场。”
那些年,场场都来的,坐在台下的洪家少爷。替他打抱不平,替他欢喜替他忧愁,惹他欢喜又让他难过的,洪少爷。戏唱到一半儿时,众人起哄,琴茶便知道,又是生颐给他赏了钱,又是大手笔。琴茶对自己的实力还是很清楚,他承认,桂川的一半儿都是让生颐给他捧起来的。
生颐总是这样,什么都想着他,却又什么都不愿意说。
“别吵架了。”琴茶说:“何必呢,在这年岁,我们还能遇到就够不容易的了,何必天天吵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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