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昀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很怪异的梦。
他站在书怀身边,尝试着伸手去触碰,手却穿过了对方的身体。他猛地打了个寒噤,终于回想起来自己现在是个怎样的状态。
困扰他多年的问题,此刻终于得到了解答,他总算明白自己什么时候会死,他现在已经死了。他呆呆地站在书怀身边,耳畔仍然能听到对方的声音,他看着对方不能自已地大哭,又看着母亲走出神木幻境,他看到了神木幻境之内的一片荒芜。
慕华眼睛里也含着一汪泪水,可她高贵的身份不允许她轻易落泪。墨昀想去抱一抱她,想去抱一抱书怀,可每一次伸出手,都只能徒劳地掠起一阵微风,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他现在绝对不是普通的鬼魂,他心说那天雷兴许把他劈了个魂飞魄散,才导致他成了如今这般模样。西海龙女当初身化残魂,难道也是这种感受?
再有疑问也没办法了,西海龙女的残魂可能已经消散在天地之间,而他也要和龙女一样,变作寰宇中一粒灰尘。
而在那之前,他想尽可能多地看看书怀,哪怕触摸不到,看一看也是好的。
于是他陪着书怀故地重游,他站在书怀身旁,把那些风景又都观赏一遍。书怀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所过之处总是刮风,他以为那风亦是人界熟悉的风景。
墨昀心里明白,书怀听不到他的声音,看不到他的面容,哪怕风再吹,书怀也分不清这风含没含情。在说出那句积压在心底的话之后,墨昀今生心愿已了,他清楚死了就是死了,可能命就是这样。他的命算不得好,天生有重担让他扛;他的命也算不得不好,生来就有人深爱他。能来这世上走一遭,能被人深深地爱着,于他而言,这便足够。
但是当他看到南海的那只小兔崽子缠着书怀时,他突然又开始愤懑不平。他想书怀身边的这个位置,只配自己拥有,其他人再来,都是不配。他的愤怒或许震慑到了小龙,这孩子并不是被书怀恐吓住,而是感应到了墨昀的怒火。小龙隐约觉得,在书怀身旁好像确实有一头看不见的狼,正对自己虎视眈眈,他想起那凶神恶煞的小妖王,不禁有些害怕。
所以他最后不甘心地随着族中长辈回了南海龙宫,而墨昀站在书怀身旁,轻轻嗤笑一声,仿佛赶走了邻家跑来夺食的小狗崽。
墨昀本以为书怀到处走一走,就要回去歇息了,书怀是个怎样的人,他清楚得很,他觉得不管书怀对存雪说得再狠再毒再斩钉截铁,都不得不认命。修补残魂的方法,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他对重归阳世,是不抱希望的。
正如墨昀所料,书怀回了冥府以后,果真沉沉大睡。在书怀沉睡期间,墨昀就坐在桌边发愣。他没想到书怀竟然还记得那块已经碎裂的玉,更没想到晚烛这笨手笨脚的女人居然将那块玉修补得完好无缺。若非上面还有几处凹凸不平,墨昀都要以为这玉从来没有碎裂过。
他想摸一摸这失而复得的玉佩,而当他的手指触碰到玉佩时,他猝不及防,被拉进了另一个梦境。
这是书怀的梦,梦中的一切都笼罩着灰色的雾,天光水影都看不分明。墨昀站在山涧这头,隔着一条潺潺溪流望向对岸,书怀坐在一块大青石上,抬起头来望他。谁都没有动,谁都没有说话,墨昀想说自己很想他,又怕惹得他伤心,只好闭口不言,静静地伫立原地,假扮作梦中一尊无知无觉的雕像。
书怀眨了眨眼,一滴泪珠扑簌簌滚落,很快又被拭去,好像他从来没有哭过一般。
墨昀沉默不语,心如刀割,他想这短暂的分别很快就会被时光拉长,而在今后这漫长的岁月里,在他所看不到的地方,这个人还要落多少滴泪呢?
书怀轻轻叹了口气,踩着溪水中长满青苔的石块,一步步向墨昀走去。墨昀僵直了背脊,一动也不敢动,连眼都不敢眨了,生怕让书怀看出破绽。
他发现自己是一天也离不得这个人,然而当对方站在他面前,他竟然不敢伸手相拥。他现在不属于阳世,对于仍然活着的书怀,他宁可选择不去干涉。再怎样难过,这都是没有办法改变的。
而书怀走过来,是要对他说什么?
“我想你了”?
“我爱你”?
“一见钟情”?
墨昀胆战心惊,仿佛一个参考的书生,在等待揭榜结果。是否金榜题名,就看这一次了。
但他所想象的那些话,书怀一句也没有说。
书怀说:“你等我。”
墨昀觉得好笑,就算要等,也是书怀在等自己,哪里有让死人等活人的道理?这未免也太不吉利了。他突然抬手抱住书怀,然后,梦终于醒了。
他醒了,但是书怀没有醒,他站在书怀身边,看着书怀于睡梦中靠近了水晶台,靠近了水晶台上那具没有任何生气的,冷冰冰的躯体。墨昀想拉住书怀不让他过去,但那只手不出意外地穿过了书怀的身躯。
算了,就这样吧。墨昀发出无声的叹息,静默地站在原地,看着书怀伏在水晶台旁,又看着长清匆匆赶来,手忙脚乱地将书怀背回屋。
原来这就叫梦游,不过恐怕书怀今生今世,也只有这么一次经历。
看来自己在他心目中还是特殊的。墨昀想笑却又想哭。
再往后的一切,他都看到了。他看到书怀御剑经过九九八十一级台阶,看到书怀浑身是血,一袭白衣尽是污渍,他想附在书怀耳边抱怨,抱怨对方又把衣裳弄脏,可他凑过去,却装作是吻了吻书怀的耳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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