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只有寥寥数言,却是将当年的生死离别讲了个清楚,冯仁牵着神色懵懂的阮阮,神色平静地将她送入轮回,眼圈都没红。
“方才我给你的根本就不是什么符水,而是孟婆汤。”冯仁说:“她与我在一起,什么好事都没有遇到,反而盲了眼,我在这奈何桥头等她几百年,为的不是与她团圆,而是亲手将她送入轮回,从此幸福安乐。”
冯仁说这些话的时候,苍白的脸被忘川中幽绿诡秘的光晃得很亮,淡漠又冷酷,仿佛数百年前故事里那个人不是他一样。
“对了,你之前曾想借万人祭入魔,但是实际上,魔也会死,死后照样得归地府管。”
钱三两站在他身旁,听着听着,便没来由的想到——是否时间真的能抹掉曾经所有的悸动,让人变得绝对理智?是否所有的爱恨都抵不过漫长的孤独?
冯仁这样做,自以为是在为阮阮着想,可他自始至终都没有问过阮阮需要什么,问她是否真的感到安乐。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冯仁转头看了钱三两一眼,悠悠地道:“但这不要紧。阮阮总归是被你那相好的妖气滋养,又被你身上的鬼气唤醒,得以提前破茧,此事算我欠你一个人情,至于鲛族的天罚传闻……”
“那天罚确有其事。仙族惯常将他们自己摆在一个很高的位置上,依着他们自己的道,对其他生灵任意赏罚,包括他们自己的同胞。当年,仙界帝君施法将鲛族的魂魄困锁在肉身中,待九百年后,肉身腐朽成一具白骨,魂魄不得离开,便也只有跟着肉身一块消亡了。”
“……慢着。”钱三两打断冯仁,眼里亮了亮:“腐朽?”
“是啊,这世上有千千万万的生灵,死后哪个不是白骨?”冯仁皱了下眉,两根手指使劲揉着眉心:“天罚之事是真的,至于破解之法,我却是真的不知道了。说实话,方才与你说的那些秘辛都是我族先祖留下来的,我族先祖曾是妖圣弟子,参与过地府规矩的制立,因此留下许多有关这方面的书籍,之前不曾与你说,是因为摸不准你这个人的脾性,怕你将这些事泄露出去,给我引来不必要的灾祸,使我错过阮阮。”
钱三两点头:“如今你心愿已了,所以不怕了,对么。”
“死亡是什么。”如同抛弃了所有□□的雕像,冯仁笑道:“生灵们畏惧死亡,是因为它的未知,是因为每个人都有他自己的舍不得,放不下,以及不甘心。”
“若真到了不得不放下的时候,活着是孤寂,死去才是解脱。”
☆、六十四次解释
钱三两从地府回魂时,鳞苍正眼巴巴地守在他身旁,紧攥着他的手。
“你怎么样?”
“寻常那样。”钱三两动了动眼珠,脑子迅速地清醒过来,他先是给自己解了咒,又活动几下因为睡了太久而有些僵硬的手脚,半垂着眼,看不出心里正在想什么。
自从吞噬掉余下那十一枚棋子中的恶鬼后,钱三总会在睡前给自己下咒,以确保醒来时还能完整的控制住这具身体。
钱三两想事情想的出神,鳞苍见他不动又不说话,还以为他是心里为难,便忍不住温声安慰道:“都是很久之前的事了,本就无解,就算你找不到应对方法也情有可原,时候还长,就不要在这件事上伤神了。”
“不,恰恰相反。”钱三两偏头看了鳞苍一眼,难得正儿八经道:“我似乎抓到了一些东西,但这些东西很乱,我不敢肯定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也不敢赌。”
这几句话说的前言不搭后语,鳞苍听了犯迷糊,本能使劲摇了摇头:“你在说什么?”
“我记得你曾说过,你们鲛族在死后都会化成泡沫,只有完成历练的才能脱妖道,入仙籍,是也不是?”
鳞苍立刻便点头:“是这样的。寻常鲛族在死后都会化成泡沫,消失在这片冰冷的海域中,只有完成历练的个别幸运儿才能保得肉身不坏,得以按古时候的鲛人族习俗入葬。”
“肉身不坏……”钱三两仔细听着鳞苍的话,又把这几个字在牙缝里滚过一遍,忽然抬头:“阿苍,你信我么?”
没头没尾就问这么一句话,并且还问得十分郑重。
鳞苍被问得愣了一下,皱起眉,攥着后者的手劲不自觉更大:“怎么忽然这样问?”
“阿苍。”钱三两反客为主,翻腕捉了鳞苍的手摁在自己心口,用一种非常缓慢的语调解释道:“你应当听说过,我前辈子几乎没做过什么好事,即使后来……后来也是为了攒阴德,好让自己来世能过得舒服一点。我是个惯常损人利己的人,我说过的谎话太多,忽然说真话,恐怕许多人都不信,然而,我却是真的想和你尽可能的长久一点。”
说着话,钱三两指尖忽然溢出几丝冰凉的鬼气来,他低着头,半张开手掌,眼睁睁看着那鬼气在掌中汇成一团,而后似是有生命般的沿经脉往上爬,须臾又融进皮肉。
“你瞧。”钱三两说:“我天生就做不来自我牺牲的事,不论是先前用万人祭作局,还是如今与身体里这十二只恶鬼争夺身躯,我和你一样恐惧死亡,我想活下去。只不过……先前我这样做,是因为不想堕入永无止境的痛苦轮回,如今我这样争,却是为了能多听你说几句话,多看你几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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