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床上伸出一只手示意小翠扶她起来,身子软绵绵的,她感觉不到自己的骨头在哪,坐起来的瞬间帐顶也跟着打起转儿来。
“小翠,给我杯水。”
房中没备着热水,柔玉管不了这么多,接过小翠手里的冷茶壶对着壶嘴儿将冷茶一饮而尽。
“爹可是说了什么。”亏得冷水一激灵,柔玉的脑子清明了几分。
“老爷什、什么都没说,待张媒婆说完就让人把她送走了。”终究自己从小跟在小姐身边,看着柔玉苍白的脸小翠愈发不忍心起来“奴婢去给小姐热些饭菜,小姐吃点罢”
“小翠”柔玉叫住快要出门的小翠“我不吃饭,你去给我泡杯热茶,莫与别人提及我知道张媒婆来过的事。”说完了又要翻身躺下。
小翠叫柔玉弄得六神无主,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柔玉见她一张漂亮的脸蛋上交织着惊慌害怕,知她是真的关心自己,便出声安慰到“你尽管去就是了,我断不会真的将自己饿死”。
第六日沈大人外出归来。不知为何,他从午后开始就觉得心慌。在回家的路上眼皮也时不时跳一下,虽然置身宽敞的大道上,却有一种喘不上气的烦闷。
他捋了捋胸口想给自己顺顺气,也试图以此让自己宽心些。
他抬脚跨进了自家大门,还未穿过庭院他就觉察出家中有些不对劲,虽说自己俸钱少养不起太多佣人,但平日里总归不同今日这般冷清的一个人也瞧不见。直觉不妙,他赶紧往后院走去。
在这本就没有几口人的家里除了自己都数不清几天没吃饭的柔玉还有谁能闹出乱子。几乎是瞬间他就想明白了这半日自己不安的来源。
“可别是……别是……”他这么想着,心脏开始毫无规律的跳起来,一如他此刻凌乱的步伐。一时间各种复杂的心情汹涌而来,将心口堵了个水泄不通,柔玉的一生像是跑马灯一样在他的面前闪过。
他忽地想起来自己埋在心底某处的那份疼爱。柔玉是他的第一个孩子,是他此生唯一的女儿,他如何能不疼爱她呢,更何况柔玉从小就是那样的乖巧伶俐,让人怜爱。
他果然在柔玉的房间门口看到了自家仅有的几个佣人,在他出现在走廊尽头的一瞬间佣人们也注意到了他,在他们的注视下,他不禁畏惧起房门内那个结果来。
“你们……都在这里……干什么”他的嘴唇微微颤抖。
佣人们彼此使着眼色,最后推出一个年纪稍长些的婆子低头答到“回大人,下午小翠发现小姐晕在房中了,夫人赶紧叫了大夫,半个时辰前灌了一碗参汤下去,这会子刚醒。”
听到女儿平安无事的消息,他心里的石头落了地,抬手擦了擦额上的汗,他进了柔玉的房间。多日未见,柔玉已经瘦得脱了形,原本就白的皮肤此时毫无血色,两颊微凹,眼下淤着一抹青色。柔玉蜷缩着,被子上显出的轮廓也是小小一团,看上去那样无助,一如她刚出生时裹着襁褓束手无策只能大声哭泣的模样。任谁看了都会责怪他太过狠心
“爹。”柔玉瞧见他,用手撑着床板似是要坐起。
“不用起了,你先躺着吧。”他连忙阻止。
沈周氏背对着门口面朝向床坐着,见他来了也不回身,只是肩膀一耸一耸的哭。见此情景,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又退也不是,只得尴尬地站着。
屋外的阳光只能堪堪洒到他的脚下,目光四处游移之间他捕捉到女儿眼中那闪烁着的未被黑暗遮蔽的光,他这才发觉原来自他进门起柔玉便一直盯着自己,分明是一双还满是稚气的双眼,却满是出人意料的平静,即使迎上他的也毫不退让。
在屋外时他以为柔玉一定吓坏了,想起柔玉每每犯了错时眼里的怯懦和闪躲,他在心里和自己说既然女儿万幸捡回一条命,那他就不再同她计较,就当作这件事从来没有发生过,他定不会训斥她半句,只要女儿平安无事便好。
可他现在觉得自己竟然连柔玉的目光都看不懂了,透过她那黑漆漆的眼珠,他看到了自己捧在手心里的小女孩儿,也看到了另一个成人模样的少女。他分不清哪个才是他的女儿,也许两个都是?他紧紧攥住了手,在手指与手掌的碰撞里摸到了虚无的形状。
“你想嫁便嫁吧”他无力的妥协“你自己争取来的命,今后全凭你自己做主了。”
之后的发展出乎意料的顺利,虽然沈家不是大门户,但陈家也并非富商,所以两家称得上是门当户对,来贺喜的媒婆们也全都夸赞着二人的姻缘乃天作之合,让躲着偷听的柔玉羞红了脸。于是下聘定亲挑日子等流程也按部就班的进行着,在这期间柔玉也满了十六岁,沈父挑了一个九月底的一个日子行及笄礼,沈家在城里没有族人,便只请了父亲官场里几个要好的同僚参加。
叩首奉茶之间,柔玉觉得自己像是瞥见了父亲眼中的泪光,但待他饮尽了那盏茶将掩面的手放下后,那可疑的水光却又不见了。于是柔玉便释怀是自己想多了,及笄这样的大好日子,哪里会有伤心事呢。
两家长辈商议后将婚礼定在了来年的阳春三月,虽然当下还能不适应自己新挽起的发髻,但柔玉时常兴致满满的研究着现下流行的发式。她展现出一种迫不及待的想要快些融入自己新身份的姿态,也时常发自内心地期待这个草长莺飞的季节,她坚信她的人生会随着这盎然的春意再次生机勃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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