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甚好。”
云孤雁应了一声,心内烦躁不堪。
其实以教主之尊,亲临观看鬼门起誓大典之事并不常见。云孤雁驾到时,薛独行还真吃惊了一刹,赶忙临时做了准备。
可奇怪的是,分明是云孤雁自己不请自来,可到了地方,眼见着鬼门将开,反而兴致缺缺起来。
事实上,就连云孤雁自己心里也觉着奇怪,他实在不知道他为何要来。分明心里认定了那个孩子不可能还活着,可还是一大清早就推了今儿上午的所有事务坐在这里。
云孤雁绝不认为自己是对阿苦生出了什么可笑的真情,他觉得自己大约只是想亲眼看一个飞蛾扑火的结局。
等着那扇隔绝了生死的大门开启,等着那活下来的年轻人逐一走过他身旁,等着他始终也未能从这些陌生面孔寻到某个孩子……
等那时候,一切孽缘就算了结。
大不了朱砂梅前给那少年洒几碗清酒,聊以祭奠昔日八年的岁月。
他觉着自己只是想求一个有始有终。
薛独行还在低声同他说话,似乎是这一届出了什么棘的情况,云孤雁随口哼哼着,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最后还是得温环苦笑着上来给打圆场。
薛独行被近侍使了个眼色,也看出教主心思不在这,总算暂且闭口不谈了。
时辰已到,有人泼洒礼水,挂起烛龙大旗。顿时大旗猎猎作响,金红的烛龙纹在山端升起的阳光下熠熠生辉。
鬼门副门主单易焚香,振袖高呐道:“启门——”
那扇鬼首铁门终于缓缓开启,轰隆隆的闷响宛如雷鸣。
渐渐地,开始有绰绰的人影从那地底长阶的尽头显出来。
第一只阴鬼从门里走出来了。在他身后跟着更多的黑色影子。那都是新出的阴鬼,次序按照在鬼门内的成绩优劣排序,而烛火卫则是要跟在阴鬼后面的。
虽说教主已在心重复了千万遍绝不会抱什么希望,可到了这时候,云孤雁还是忍不住眯起眼细细看去。
明净的阳光被雪地反射,将第一个自黑暗踏入光明的身形勾勒出修长的轮廓。
雪地被踩得嘎吱细响。
年轻的阴鬼似是不习惯久违的阳光,紧紧地蹙着眉轻偏过头,长睫在眼角那片苍白的皮肤处合拢,就如沾了墨的狼毫在白宣纸上凌厉地一扫。
就在这一刻,云孤雁失态地猝然站了起来!
教主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回过神来时已经往前快走了好几步。温环更是几欲惊呼出声。
……那第一名阴鬼黑衣黑甲,高束的长发垂至脊背,脚下踩着薄薄一层积雪,伴着一声声吱呀细响,步伐平稳地从黑暗深处走了出来。
他略微低垂着纤长的眼睫,轻抿着淡色的唇,修长眉尖无意识地绷紧,面容苍白消瘦到极点,却依旧俊美得不似个死士。
他的前方天光洒落,朱砂梅怒放。
他的身后则是血腥萦绕的铁门,两百零八只阴鬼与五百十二名烛火卫列着乌黑的长长队伍跟在他身后,发出整齐划一的脚步声。
他是第一个自鬼门走出来的人。
他是第一,是鬼首,是这轮五年最强的阴鬼。
云孤雁再也掩抑不住脸上的震惊,他目光幽邃深沉,一遍遍地打量着向这边走来的年轻阴鬼。
果真是那个孩子,是阿苦。整整五年过去,彻底张开的五官褪去了少年的青涩,隐然带上了震人心魄的凛然锋芒。
可阿苦——关无绝,他怎会变得如此病态、瘦弱而阴郁?昔日那小药人分明像烈火,灵动聪敏又飞扬不羁,一扬眉一勾唇都闪着光亮;可如今这只阴鬼,却像一把寒铁打成的剑,锋利,冰冷,死气沉沉。
他又怎么会是鬼首,这怎么可能!?
云孤雁面色复杂地变幻,站在那里不动。
而这一届的鬼首目视前方,缓缓与教主擦肩而过。关无绝并没有看云孤雁,这个苍白的阴鬼只是安静地凝望着不远处的香案,脸上没有半点情绪地走他的路。
云孤雁猛地回头,怒喝道:“站住!你给本座滚过来!”
关无绝脚步微滞,转回来,翻身跪倒在烛阴教主面前。他冷然垂首低眉,低沉冰寒的嗓音不带一丝波动:“是,属下参见教主,教主有何吩咐。”
云孤雁一阵恍惚。
他不知为何,陡然想起一件事。
那似乎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有个淡青衣裳的漂亮孩子站在养心殿下头,坏心思地学着流儿的腔调,笑着唤过他一声“父亲”。流儿在旁边轻笑出声来,眼神柔软得像一汪潭水。
他不知为何自己会在这么个时候想起这么个事。可那个孩子的模样,偏偏就此时此刻在脑海浮现出来了。
紧接着他就知道那孩子真没了,可能和桃林木屋一起给烧死了,也可能是在梅树雪地前冻死了,总之……就是没了。
单易正暂代门主为新的阴鬼与烛火卫们主持着誓礼,薛独行走到云孤雁身后,沉着脸指了指跪地的关无绝,开口道,“这只鬼是今年的鬼首,教主。只是如今有些难办,他……”
说到这里,薛独行的语气罕见地有了些迟疑,“虽是鬼首,却是只残鬼。这等怪事,此前鬼门内从未有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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