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无绝微怔,若是说温环在云孤雁娶妻之后还心存超越主仆情谊的心思,那可真够胆大包天的了。
……真看不出来,如今处处温顺雅和、谨守本分的温环,年轻时居然还有这等放肆的胆量。
护法心里正五味杂陈,冷珮的声音又继续在耳边响了起来:
“温环断念,是在夫人仙逝……也是长流少主临世的那个晚上。”
那个晚上,蓝宁彩毅然剖腹产子,血尽而死。一张雪白床铺尽皆染红,红颜薄命的琴女含笑而去,在那朵以生命浇灌出的血花面前,所有深情都再无转圜的余地。
痛失爱妻的烛阴教主嚎啕大哭,抱着尸身几欲昏厥;而婴儿的啼哭声细嫩又柔弱,被交到了一身白衫的教主近侍手中。
温环十余年的执念,终究败给了生死,败给了染血的两条命。
“你说的对,死者为大。”
冷珮的目光暗沉沉地望向关无绝,“所以,你我赴死,都不必留什么遗言。”
关无绝颔首:“也对。”
他一松手,黑布就荡了回去。
光亮被遮挡,昏暗就再次笼罩了冷珮的脸,狭窄的车厢之内漆黑一片,掩盖了他的身形。
这样的黑暗,想必会让寻常人感觉很不舒服,会起一身鸡皮疙瘩;可这样的黑暗却是影子死士惯呆的地方,反而会人他们安心、放松。
老教主的影子死士就在这样的黑暗之中,缓缓闭上了眼睛。
关无绝说的没错,冷珮其实并不太喜欢温环。
他从年轻时就觉得温环这人烦得很,还贪心。既然得了主人的宠爱,那就乖乖做个讨巧陪笑、端茶倒水的近侍多好,那么个俊秀温顺的白衣少年,很适合被主子抱在怀里疼。
尤其是知道了近侍对主人怀有不该有的心思之后,冷珮更是这么想。
可温环偏不,他并不仅仅做伺候教主的近侍,还有一身好武功为教主杀敌,还有一副好头脑为教主谋划。这本来该是他这个影子死士的活儿,却被温环抢的一干二净。
而云孤雁也过于倚重温环,教内事务尽皆交于这个名义上的近侍过手。这种信赖本该是影子死士所得的褒奖,还是被温环抢的一干二净。
他怎么能不嫉妒。
或许是被关无绝遗言遗言的说多了,冷珮也奇怪地觉着,自己这回许是要凶多吉少。
所以一闭眼,就是回忆翻涌。
回忆里是当年的云孤雁,当年的烛阴教少主。
不过十六七岁的少年郎,眉眼间是满满的飞扬跋扈,骨子里那股狂傲桀骜的劲儿已经锋芒毕露。什么鬼门最强的鬼首,在他眼里屁都不是,上下唇一碰,随意至极的赐名。
那一年的影子也还很年轻。很年轻的影子跪地行礼,抬头去看他自己选定的,将要效忠一生的小主人,那个未来注定要继承烛阴教的孤雁少主,云孤雁。
——可云孤雁没看他。云孤雁扯着温环的袖子扬眉而笑,缀了赤金纹的墨黑华袍,与简素的白衫叠在一起,倒也耐看般配得很。
年轻的影子心头冰冷,一如他所得的名字。
冷珮不明白,他明明不贪心,也没有温环那种奇奇怪怪的不该有的妄念,他求的只是一个鬼首,一个影子死士该有的一切。
可偏偏有了个温环。
他想做的从来都是云孤雁的影子,而不是与温环相对的冷珮。
这个不伦不类的……显得有些滑稽的名字,终究成了他这一辈子的心魔。
作者有话要说: 恭喜万恶之源老教主又渣了一位……
云孤雁:胡说八道!!本座这辈子一心一意只爱阿彩!!!
(或许这就是天然渣吧……)
第155章 终风(4)
初春,正是草长莺飞的缠绵之季。
万慈山庄正是被这样缠绵悱恻的春风吹拂着,淡淡的药香芬芳弥散。
天光乍白,古朴肃穆的楼阁院亭鳞次栉比,勤勉些的山庄弟子就已经起了床,有些早早前往山庄学堂或藏书阁内默读医典,有的三两聚众于演武场内比划武功。
从山庄里跑出来已经快五六天了的少庄主端木登,猫着腰踮着脚,做了贼似的从万慈山庄的大门摸了进来。
他好歹在回家前洗了把脸,把那身不堪入目的药铺伙计的布衣头巾给换了。换回他惯穿的,也是万慈山庄弟子最常穿着的疏竹青衣。
然而这并不能掩盖他离家多日的“滔天大罪”,虽说已经成了惯犯,可被念叨被罚跪的滋味并不好受。如今端木登只求他能平安无事地摸回他的屋子,别撞见家族长老,别撞见娘亲和舅舅,更千千万万不要撞见——
忽然,曲折长廊的前方有两个人的脚步声传来,渐渐地近了。其中一个细碎虚浮,另一个却沉稳有力,且每踏下一步与下一步之间的时间间隔几乎完全一样。
端木登浑身肌肉一阵僵硬,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这种走路法子,只有极度严苛自律的家伙才能做到,放在万慈山庄内,就是他的那个老古板父亲!
果然,从长廊那头拐出来两个人影。庄主端木南庭脸色黑沉眉头紧锁,沉声追问着跟在他身旁的万慈山庄弟子,“锦希不在?他去哪里了?”
“……昨晚便离庄了?怎的偏生在这等时候——嗯,登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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