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就罢了,真到了不打人也不骂人的时候就摆上一副恨不能早点儿去死的模样,才是最叫他犯愁的……
端木登只好叹了口气,软下声调凑在关无绝身边:“人这一辈子活着,总是要做很多两难的选择,是不是?”
“……”
关无绝睁了睁眼,沉默地看着端木登。
这回端木登没看关无绝,他自在地伸了个懒腰,伸手揉了揉坐久酸痛的屁股,轻描淡写道:
“我当然知道圣药对山庄来说很重要,可是如果我把这事捅出来,爹哪怕再对你有愧,也绝不会轻易放你离开。你很可能就要死在那儿。”
“现在我就要选了,要么做一个为族人着想的好少庄主,要么做一个为弟弟着想的好哥哥——难道前一个就定然比后一个更高贵,更正确么?”
车厢里安静下来,关无绝没出声。端木登摸着自己的下巴,笑着自言自语般低声喃喃道:
“嘿,在山庄里啊,所有人都把我当傻瓜蛋,觉得我不是个合格的继承人,好多人想把我从这个位子上拽下来。”
“……至于我娘和我舅父顾锦希,他们拼命要把我往那个位子上推,是因为他们想利用我为自己谋权势。其实这些我不是不知道,只不过别人都以为我蠢,都以为我不知道。”
“所以我就想啊,既然从来没人真心拿我当少庄主来尊敬,那我凭什么要遂他们的意,做个好的少庄主啊?”
端木登耸了耸肩膀,微笑着转过头去看关无绝,他那双眼里分明闪着叛逆而明亮的光,哪里还是万慈山庄众人眼中不成器的少庄主。
“还不如顺自己的心意,爱怎么学医怎么学医,爱怎么当哥哥怎么当哥哥。人生在世,不就图个痛快——”
声音戛然而止,正豪情壮志着的端木登尴尬地闭了嘴,又无奈地摸鼻子。
只见关无绝静静地合着眼,呼吸平稳,不知何时已经睡过去了。
……
关无绝再次醒来时已经是深夜,不见星月,马车停在一处密林里。端木登在下头生了火,煮着粥,香气四溢。
他见关无绝醒了,便给他披衣,扶他下车坐在火堆旁喝点粥。
这回关无绝的情绪稳定了许多,至少不再是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也肯听话吃东西了。端木登埋头拨弄着柴火,偶尔偷偷打量关无绝,瞧着他脸色还好,就试探着问了句:“你……你真的恨我们吗?”
“哪儿能啊,都是装来骗你们的。”
关无绝笑了,他摇了摇头,低垂着眼睑慢慢地喝着粥,“我不恨什么人呐。”
他喝了几口,又饶有兴趣地问端木登:“你呢?你爹从小看不起你,假意宠爱你把你当做端木临的挡箭牌,如今我一出现他就求着我回家,全不为你这个少庄主做打算。你就不怨恨?”
端木登想了想:“你看,就因为我爹和关木衍的仇恨,你平白无故被害得这么惨,说明仇恨真不是个好东西。”
关无绝目光渺远,他轻轻叹道:“是啊,不是个好东西。”
端木登笑道:“所以啊,人何必把不好的东西刻在心里?”
关无绝道:“可这江湖上还是有那么多的人,一生为仇所困。”
又片刻的沉默。
篝火噼啪烧着,关无绝忽的想起那个暴雨倾盆的山洞里,那时是冷珮给他烧着火,陪他说着话。如今也不知道影子怎样了,可曾平安归去。
“少庄主。”
关无绝盯着那火焰,有灼灼赤色在他漆黑眼瞳里跳跃,他轻声道:“你觉得……仇恨也可以忘却么?”
端木登道:“可以啊,怎么不可以?”
关无绝忽而转过头,露出个得逞的笑容:
“那……你肯不肯帮我一个忙?”
端木登也笑了,他幽幽眯起眼道:
“好啊。你叫我声哥,我就帮你。”
……
火堆已经熄灭,夜色更深。
马车里,端木登睡得很沉,不时发出惬意的鼾声。
关无绝将点在少庄主睡穴上的手指收回,眼眸中一片精湛寒光,再无半分疲态。
——开他老天爷的玩笑,真等四五天,他也就剩回去给云长流抬棺的份儿了!冬眠香威力虽大,可他如今……不是还有教主给他的七成内力么?
关无绝从马车上跳下来的时候忍不住偷笑,笑完又心感惆怅,暗道要是给教主知道自己就拿他的内力这么挥霍,大概要被骂个狠了。
他快步走向马车旁的大树,自树干上解下了系着马儿的缰绳。
翻身上马。
夜色中,一骑绝尘。
……
息风城,刑堂。
温枫呼吸凌乱地冲进行刑室,那黑铁大门乍一堆开,他差点没被浓重的血腥味呛的喘不过气来。
只见关木衍被绑在刑架上,老人一身白麻囚服血迹斑斑,垂着头不知死活。旁边一列排开的都是血淋淋的刑具,有鞭有棍有夹,更有盛着冰水和盐水的桶,仅仅是看着都毛骨悚然。
然而更骇人的却是另一位观刑者,只见云孤雁翘着腿坐在几步远的地方,手里一张小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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