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脸上带着冰冷而自得的笑容,竟然一边盯着那血人般的老者,一边不紧不慢地磕瓜子儿,瓜子皮就吐在那小碟里头,端的是惬意得很。
温枫头皮都发麻了,他快步走进来往云孤雁面前一跪:“温枫见过老教主。”
近侍咽了口唾沫,目光投向关木衍,道:“教主那边……要求刑堂放人,还请老教主开恩。”
此话一出,云孤雁那看戏似的神情终于收敛几分,转过头来:“噢,流儿醒了?”
温枫摇摇头,黯然道:“如今怕是……又昏过去了。”
“……”云孤雁眼底阴光闪烁,他捻起一颗瓜子,双指用力,就有粉末纷纷而落,“谁把关木衍之事告诉他的?你?”
温枫抿唇摇头,哑声道:“教主他方才……吐血不止,却见无人去唤关长老,这才……”
近侍话音顿了顿,“教主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关木衍这二十来年无数回救他性命,无论长老此次是犯了什么事,也要刑堂饶他这一回。”
刑架之上,关木衍动了动。他缓缓抬起头,目露愧色。
他虽做了选择,到底还是自认对不起云长流的。没想到……最后是这个被他选择舍弃的孩子,在那般病痛之中还留有一丝清明,能来救他这条残命。
倒也可以说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云长流也是他从小看大的,他知道这孩子就是这样的心性。
可关木衍也知道,如果再给他一次机会,他还是会做同样的选择。正因如此,他才心觉有愧……也只是有愧罢了。
没有想到的是,云孤雁却冷冷哼笑了一声,拂袖对温枫道:
“既然如此,待下回流儿醒来,你便告诉他刑堂已经放人了不就得了?身为近侍,连怎么哄着主子都不会?”
温枫大惊:“这……”
云孤雁懒洋洋地指着关木衍,“此人背叛本座,也背叛了你教主,吃着我烛阴教的粮食二十五年,最后居然忘恩负义,私通外敌!这些,流儿都知道么?”
温枫脸色变幻不定,忍不住唤了句:“老教主!”
——可他的声音,却和另一道声音叠在一起。
“老教主。”
温枫微怔,忽然眼侧一袭白色长衫飘然而过。近侍立刻像寻到了救星般转过身去:“父亲——”
“温环啊,”云孤雁兴致还蛮高,居然向温环招了招手,“来,过来陪本座吃瓜子儿。”
可是不知为何,温环没过去。
不知为何,从来最听主人话的温环,就站在行刑室大门的那一角,半侧肩膀和脸埋在黑暗里,他直直地站着,不动。
气氛诡异起来,温枫心里莫名地发紧,他不安地抬头去看父亲的脸。
然后第一次,他惊愕地望见,那个素来温和稳重的父亲面容阴沉至极,而眼中竟含了水光。
但温环下一刻便敛容,他抬袖拭泪,安静地站在半边黑暗之中,向云孤雁行礼时动作依旧恭敬标准。
他柔声禀道:“老教主,阿影走了。”
云孤雁明显地一愣。
温枫猛地睁大眼睛,他呼吸窒涩,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血腥黑暗的行刑室内,空气似乎凝固了。
就像奔流的水,凝结成冰。
就像鲜活的生命,凝结成不动的死尸。
就像瞬息,凝结成永恒。
老教主盯着温环,他皱了皱眉毛,迟疑问道:“什么?”
他又马上问:“谁?怎么了?”
“主人。”
温环的声音夹杂着轻轻的叹息,他嗓音实在很轻,轻得仿佛是怕扰了什么人一般。
“冷珮……死了。”
——啪嚓!!
小碟子从半空中坠落,摔在冰冷的地上。
四分五裂,声音清脆得刺耳。
黑油油的瓜子儿,撒了一地。
有好多,都落进了血污里,脏了。
第161章 采薇(2)
刑堂之内,云孤雁怔忡地看着温环。
他脸色发青,张开嘴,双唇隐隐抖动着,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在他的身后,刑架上的血还在往下滴落。一滴又一滴,落在压抑到令人憋闷的黑暗之中。
其实在这样的黑暗里,血落下的声音,和泪落下的声音,是分不清的。
行刑室内没有人落泪。
可那个坚不可摧的,冷血无情的,桀骜跋扈的烛阴教老教主的脸上,却第一次出现了彷徨迷惘的神情。
“……”
温环侧开了眼。
他实在,看不得云孤雁这种样子。
世上总有这么一种东西,任你富可敌国,任你武霸江湖,任你将全天下的人都踩在脚底,任你将全天下的人都玩弄于掌,也无法将其制服。
这种东西,叫生死。
也有人,把它称作“命数”。
云孤雁最是不信什么生死,也不信什么命数。
他铜皮铁骨般逆着生死的巨流,淌着滚烫的火浆,贼心不死地走了二十五年,走得满手血腥,走得满身恶孽。
可是温环忽然告诉他,冷珮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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