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拱手,说:“丞相教训的是。”
丞相看他一眼,轻轻咳了一声,抬手压下将军的揖,不自在地说:“将军是一品的武官,我是一品的文官,我们之间,不分尊卑。”
将军笑着说:“不是尊卑,是长幼。丞相资历比我高,应当称呼一声前辈。”
这话说得丞相心里极受用,但表面上看起来还是泰然自若的。
丞相掖掖袖子,锦衣绸缎悉悉簌簌地响,他说:“这样吧,把你那个手下调到帝都兵部来做个官,过段日子再擢升去做副将。虽费一番周折,但总没有错处,京官流动,是固有的规矩。”
“那边疆的事务谁来管?”
“皇帝会管。皇帝既然封了你做将军,还准许你休假,那边疆的事,皇帝自有打算。到时候怪罪下来,万事怪不到你头上。”
丞相甩锅的本领确实不一般,天大的事他都能甩得干干净净。将军虽然觉得不妥。但想了一想,确实这样的道理。
将军也不再多说,喝了一口新添的茶,不再去想这些事。
丞相抖开将军叠好的新衣,湛蓝的色彩在夕阳下像一片波光粼粼的湖泊,上面绣着孔雀和牡丹,繁华富贵的图案。
丞相很满意的往自己身上比划了一番,转过来给将军看,那一身盛开的牡丹,国色天香。
将军夸丞相好看,天下难得的美男子。丞相高兴坏了,夸将军有眼光,拉起将军往后堂走去,红艳的官服灼灼似桃花。
丞相府很大,假山花木,曲径通幽。丞相平日里很有情趣,在雕窗下种着一丛丛的芍药,台阶两旁是葱郁的竹子和兰花。
将军忽然觉得丞相一个人住在这样的地方真清静,来往的只有低眉疾走的婢女和小厮。那层层的树影背后,有光线在慢慢游走,夕阳的余晖温柔得像母亲的怀抱,沙沙的,是竹叶的声音,又是孤独的长啸。
丞相打开自己卧房的门,回头瞥见小厮经过,连忙打个招呼:“跟厨房说一声,今天翁将军来府上做客,菜式做得多一些!”
将军慌忙拱手:“丞相客气了,本官稍后就走,不必留饭。”
丞相没理他,挥手招小厮下去,小厮看了将军一眼,躬身领命。
小厮还没走远,将军就被丞相邀请进房中,说来看看他的新衣裳。
丞相带上门,将军环顾了一下四周,丞相的卧房很大,垂着紫红色的帘帐,桌椅都整齐地布置着,地上铺着洋红色织金穿花的地毯,上头有百花绽放。
屋子中央摆着屏风,两边是景泰蓝的花瓶,香炉里点着烟,鼠尾草和风铃花的味道。丞相的书桌摆在东头,书卷散落,老墨生香。将军听到悦耳的鸟叫,以为是风铃,循声望去才知是一只金翅雀。
将军还想再多看几眼,丞相从屏风后面绕出来,他换好了新衣裳,宝蓝宝蓝的中衣和外袍,一眼望去,如湖心波纹荡漾。
前人写诗,南国有佳人,容华如桃李。丞相虽在帝都,但他的容貌不输佳人,绣罗衣裳照暮春,蹙金孔雀银麒麟。
丞相曳着后裾,脸上笑得像城外梅花,他把将军拉到屏风后面,那里是一面巨大的镜子,镶着红木的边。将军家里也有镜子,但他不常照,久而久之,就落了灰尘。
夕阳从床边照射进来,斜斜地擦过镜面,煌煌一片明光。丞相站在镜子前愉快地舞着袖子,喜不自胜,他还年轻,喜欢漂亮的新衣裳。就像女子喜欢新出的花钿,少年喜欢新赋的诗。
将军赞美丞相的气度和才华,恰好都是丞相爱听的话,丞相听了喜上眉梢,仿佛当年中状元的时候都没这么高兴。
丞相拉过将军的肩膀,凑在一起往镜子里看,他们今天穿的都是新衣服,在同一家店里买的同一批面料。
将军今天第一次正儿八经地照了一回镜子,往常在沙场上,没人有心思顾及自己的容貌。他是个武人,衣服也裁剪得利落有序,身量匀称,体格高挑,满身的松山明月生气盎然。
将军看丞相的脸,早就听说丞相是朝堂上出了名的美男子,眼角眉梢都是风情。将军听闻川渝多美女,将军没去过西蜀,但如今一见丞相,便可窥见一斑。
丞相拉将军入座,婢女在布菜,厨子做了九样菜,样样齐全。
将军坐在丞相对面,丞相靠在圈椅里,搭着两手看盘子一盘盘端上来,长长的外袍像流水倾泻下来。最后端上来的,是两盘凉糕,淋着红糖,撒着干桂花,旁边缀着薄荷叶。
丞相这才坐直身子,管家做了用膳的手势之后就退出了房间,将军本想客气一番,丞相就把筷子递到他手中说不要拘谨,就当在自己家一样。
就当在自己家一样,丞相这话说得好像是一家人在吃饭。其实丞相在帝都是孤身一人,他的家族都在泸州;将军老爹刚刚过世,是为国牺牲的将领。
将军一时也不好推辞,他突然想起了自己老爹,多年前,老爹在帐中与将士豪饮,今朝有酒醉,醉庆同袍沙场归。那时将军点燃帐中的蜡烛,帐外,风雪连天。
他听到将士的高歌,听到黎明升起的低吟,远方大风漫过负雪的山头。
丞相指指桌上的菜,说都是西蜀的特色,将军多尝尝。传闻西蜀的菜式多辛辣,将军吃了几口,说要喝冰镇的凉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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