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身后一会儿就冒出了几个锦衣卫,杖责之后就架着炊事官走了。
那天掌印也在现场,东厂专门负责抓捕那些不听话的官。丞相一查就查出了几个小官克扣银子,再往上查,就是大官,再查,就是军饷。
这就是几年前那起案子,将军和他老爹就是这样被抓进大理寺的牢里,当然,他们是被污蔑的。
自丞相加大了监察力度之后,发到灾民手里的白粥也不再是清汤寡水。
丞相穿着便服,站在人群中分发那些救济粮,他笑起来慈悲又善良。
童子也曾从丞相手中接过热腾腾的白粥,那陶碗的温度,像火焰一样滚烫。
童子坐在角落里默默地看着丞相,看着掌印,看着锦衣卫,看着偶尔到来的天子。其实他并不知道这些人的身份,也不知道该如何称呼。
那个笑起来很善良的先生,一定是宫中有头脸的人物;那个长得很美的先生,一定是天子面前的红人;那些穿着斑斓衣服的人,武功都那么高强。
他们都是国家的栋梁,巍巍如明光。他们站在日光下,像松柏,像泰山。那天子到来时的笙歌,吹到帝都上空,吹到秦淮的两岸,吹到大漠的更北方。那时的童子,还不知道何所谓志气,何所谓不败的繁华。
童子和丞相坐在一起,是一个雨天。丞相收了伞走进破败的棚子里,童子正好坐在他旁边。
童子往旁边挪了挪,给丞相空出一个位子。
丞相把伞放在脚边,坐下来,与他闲聊。
聊着聊着,丞相就把童子带回了家。丞相指着朱红的大门说,以后这就是你的家。
童子生来就没有母亲,又在天灾中失去了父亲。在他的记忆中,家就是那间灯光昏暗的小屋和坍圮的篱墙。
童子仰着头去看门匾,丞相教他那个字的读音,说自己姓晏,名翎,字鹤山。
童子年纪小,还不知道一个姓氏代表的是怎样一种荣光。
那场天灾过后,天子威仪四海,时代再次送来久违的太平。盛世像夏季滔天的海潮,把天下人的命运,都安放在大海深处平静的海床。
童子年少天真,将军很乐意与他讲话。
童子喜欢做出一些夸张的动作,抑扬顿挫地发表自己的观点。童子蹦蹦跳跳,小辫子一起一落像蛱蝶飞舞,他脖子上的璎珞叮当作响。
“相爷可厉害啦!他是状元郎!”童子得意地说,“他教我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哎呀,窈窕什么……”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将军顺着给他补充,童子说话漏风,音也读不准,读啥都是平舌音。
“呀!就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童子有蹦跶起来,“看来将军也读书啊!”
将军慢慢喝一口茶,说:“难到将军就不读书吗?”
童子飞飞袖子,说:“可是相爷跟我说不要去当兵,当兵的都四大老粗,说话凶,没文化……”
“你再说我就让你抄关关雎鸠二十遍。”有声音从门外的台阶上传来,原来是丞相回来了。
他今天回来得格外早,太阳都还没有落山。以往这个时候,他应该在与皇帝商讨大事才对。
丞相提着长长的黻黼走上台阶,身后跟着儒雅的管家。
丞相的官服还是那样红艳的颜色,远远看去,像火红的云霞。丞相头上戴着梁冠,帽沿正中镶着一颗碧绿的翡翠。丞相身段优美,刺绣官服穿在他身上,朗朗的美男子。
将军急忙起身拱手相迎,丞相笑着扶他坐下,给自己添了新茶。
丞相把童子叫到自己身边,说这是将军,不得无礼。
童子躬身作揖,朗声拜礼:“见过将军。”
将军连忙把童子扶起来,温声道:“不必不必。”
丞相在童子脑袋上敲了一把:“还不给将军道歉,什么当兵的没文化,将军当年是武状元。”
童子捂着脑袋,委屈地撇撇嘴,别扭地跟将军道不是。
将军摸摸他的脑袋,说:“没事,小孩子真可爱。”
丞相叫童子回房去背昨天新学的诗经,晚饭后抽背。童子诺诺地去了。
“不知将军突然造访,所谓何事啊?”丞相给将军倒茶,眼睛看着将军的脸,将军长得那么好看,应当多看几眼。
丞相还发现将军今天穿着新做的红衣裳,松山明月,满身都是月光。
丞相心里高兴起来,他们的衣服,都是红色的呢。
☆、新衣
寒暄过三句,丞相才问起将军来访的事,丞相语气很温和,像窗外袅袅的花香。
将军今天前来,只是想说说为他提拔一位副将的事。将军前几日去询问过皇帝,皇帝没啥表示,这事就搁置了下来。将军知道丞相也是国家的半边天,于是来与丞相一一探讨。
丞相说将军想举荐谁,写在折子上,回头就给你批下来。将军说他以前那个手下就不错,人长得相貌堂堂,跟了他五六年,是个得力的助手。
丞相盖上杯子,说:“相貌堂堂可不是用来升官的手段。军中的大官都是你们一家人,皇帝恐怕会不高兴啊,搞不好,是要掉脑袋的。将军,你才刚刚上任,很多东西你都不知道,皇帝那些明里暗里的规矩,可要多学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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