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大人,你那天也是这样说的。你打了我一拳,然后告诉我,你是晏翎,你是晏鹤山。”将军撇起长眉,眼中弥漫起水雾,“那一拳真痛,痛得我只想让你也尝尝这种滋味。“
丞相抬手要去碰将军的脸颊,将军往旁边避开了。丞相垂下手,鼓起的袍袖空空荡荡,浑身泛起凉意。
“那贱人的话你也信。”丞相说,他低垂着眉目,长发披在消瘦的肩头。
将军忽然伸手把丞相按在墙壁上,从腰后拔出一柄匕首,一把将丞相的衣裳扯开,在他裸露的左肩上划了一刀。他划得很慢,丞相攥紧了衣袖,身子疼得直发抖。
血从伤口溢出来,沾在衣服上,如白绢上开满了桃花。那血也滴在将军的心头,天火呈燎原之势。
“信不信由我。”
将军忽然泪如泉涌,低头在伤口上亲了一下,然后步履仓皇地走下堂去。他像个越狱的囚徒,落荒而逃。
守在门口的花匠见将军一言不发地离去了,暗道不妙,赶往堂上时,只看见丞相衣衫不整,满脸凄惶。上前一看,一条刀伤从肩头一直延伸到心口。
花匠又急又气,破口大骂:“翁渭侨真他娘不是个东西!白瞎了一张好皮囊!”
丞相掴了他一耳光。
花匠被打得眼冒金星,但又不敢顶撞老爷,啥委屈都往肚子里咽。花匠扶着丞相去堂后坐下,上游看丞相怎么白衣服出红衣服进,骇得不轻,忙上手来给他包扎伤口,看着那一掌长的伤口连连叹气。
将军刚走出丞相府几步,忽然听见后头有人喊他,一回头,竟是童子追着他跑来了。
“将爷,你为什么不留下来啊?相爷说他想你了,你不留下来陪陪他吗?”童子拉着将军的衣袖,一双大眼睛晶亮亮的。
将军看看童子身上穿着的“行头”,胸甲护臂,还有一杆红缨枪,眼睛四周不知被谁抹上了胭脂,活生生是个唱大戏的。他笑了笑,蹲下来揉揉童子的头发。
“阿宁为什么穿成这样?”将军问。
童子飞飞袖子,说:“相爷说他想你了,但是你又不见他,所以阿宁就扮成将军的样子,逗相爷开心嘛。”
忽地有什么东西把心脏抓了一下,将军停顿了一瞬,又若无其事地说:“那相爷开心了吗?”
“相爷可开心啦,一个劲地笑,夸我扮得像,阿宁也很开心啊,好多好多天都没见到相爷笑了。”童子兴奋地绕着将军蹦跶起来。
童子是个七八孩童,说话天真浪漫,也不会撒谎。将军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只是长久地沉默着。
“老爷爷说只要相爷心情好了,他的病就好了。”童子站在将军面前,一脸认真,“相爷最爱你了,你不留下来陪陪他吗?”
将军笑着薅了童子一下,佯怒道:“小鬼,知道爱是什么意思吗?净瞎说。”
好说歹说把童子哄回去了,将军独自走在路上想:爱是什么意思呢?为什么非要这么痛彻心扉呢?而这一切又有什么意义呢?
晚间,上游陪丞相用过晚膳之后便告辞了。人声寂静下来,丞相躺在窗边的藤椅上,一晃一晃地望着天上的明月。
花匠走进来点上灯笼,把一沓火红的请帖递上去,说:“大婚那天要宴请的宾客,都写在这上面了。相爷,您请过目。”
丞相放下手中的扇子,坐起身,披上一条坎肩,接过那叠请帖一张一张看起来。花匠垂手立在一旁伺候,谁都没有说话,只听见香灰爆开和手指碾过信纸发出的沙沙声。
忽地沙沙声停止了,花匠抬眼一看,丞相手中正捏着一张帖子,上面写着的是翁渭侨三个字。丞相盯着那三个字看了很久,手指在上面轻轻摩挲。
完了,花匠想,估计触到老爷的逆鳞了。
“相爷,若是此人不妥,我这就把帖子撤下去。”花匠拱袖,一面觑着丞相的脸色,生怕一不小心又要吃耳刮子。
丞相把帖子压下去,和别的放在一起,递还给花匠,淡然道:“就这样吧,没有哪里不妥的。到时候把帖子都发出去,请他们务必都来捧个场。”
花匠愣了一瞬,只得接下了。他轻手轻脚地关上房门,看见丞相重新躺下去,慢慢摇起了蒲扇,仿佛什么事都过去了,他又变成了五月之前的那个晏翎,寂寞得让人发疯。
公主殿中,国师把道袍披在公主身上,与她站在一处,并肩看庭院中的桂花树。
“再过几日我就要出宫了。”公主说,她把手搭在国师的手背上,“那会是一个热闹的日子。”
国师反握住公主的手,调笑道:“离皇帝下台的日子也不远了。”
公主笑起来,把头靠在国师肩上,嗳声长叹:“可怜我那皇弟弟,千算万算没算到我这一层。偏把我许给晏翎,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他们相视而笑,国师在公主额上亲一口,说:“晏翎虽用,但用过则弃。不可大意,万事小心。”
婚期将近,丞相府中上上下下都在打点。花匠要管着各种器具的采买,进进出出忙得屁股冒火,连去探望管家的时间都渐渐少了。上回去的时候管家问起丞相和将军的事,花匠如实回答了,之后便是两相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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