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周的实验结果,出人意料。二十位同学中只有两位的父母接受了子女是同性恋这件事,有五位同学的父母说出了‘断绝关系’这个词,有十位同学的父母表示要带孩子去看心理医生‘矫正’,其余的同学跟父母开始了不同程度的冷战。
这个实验之后,有几位曾经和父母关系良好的学生开始减少回家的次数,有九位同学申请退出实验。由于造成的后果不可控,这个社会实验被迫中止。
实验中止了,但实验带来的伤害却还在发酵。
白许鸣因为误打误撞点了进去看了一眼,从此就像着了魔一样在脑海里反复构想如果是自己的父母会有什么反应。
他的父母都是高中教师,母亲教英文,父亲教历史。白许鸣于父母的关系比较传统或者说一般。小的时候和别人一样上补习班,成绩中等偏上,在父母跟前话少,一度被认为是内向的孩子。读高中时因为兴趣方向是模特儿跟父母大吵一架,最后因为成绩问题,父母期待他作为艺术生可以考入一流院校,因此无奈同意了他的选择。
总而言之,是算不上亲密的亲子关系。
但他却跃跃欲试。文章中的志愿者们并不是真正的同性恋,但他是。因此这个实验就像一层皇帝的新衣一般给了他自以为是的最后一层‘遮羞布’。他心里想着,我试试看,如果他们生气,我就说这是个玩笑。
白许鸣能说服自己这就是个玩笑,但说服不了别人。
内心的兴奋叫他彻夜难眠,终于在第二天中午他鼓起勇气,再咽下第二口米饭时,冷静的开了口。他的声音没有抖,语调平静,把‘我是同性恋’这句话说得像‘我是白许鸣’一样自然。
他的父亲,在短暂的怔愣后,放下了筷子,用严肃沉着的声音质问他:“你再说一遍。”
六月的天气已经开始炎热,他们家住在以前修的教职工楼里,通风一般,又湿又热。天花板上青绿色的电风扇吱吱吱的叫唤,像快死了一样。
白许鸣以前一度很害怕它就这么转着转着掉下来,可这一刻,他却不怕了。
他不光不怕风扇会掉下来砸死他,也不怕父亲风雨欲来的愤怒,倒不如说父亲隐约压抑的怒气给了他抗争的勇气,让他坚定了自己没有错的信念。
他像个勇士一样说出内心的话:“我是同性恋。”
啪!
他母亲迅猛地扇了他一巴掌,尖叫道:“胡言乱语!”
“我没有。”他争辩。
啪!
又是一巴掌。
“这饭你别吃了,”他爸将碗掀翻在地,怒吼的声音像夏夜的雷鸣:“给我跪在门口反省!”
之后发生的事情混乱的像一锅米糊。
白许鸣出了倔强的说出‘我没错’之外,再也找不到其他能够辩驳的话语。
直到他父母说出:再不认错就给我滚出这个家门,我就当儿子死了!他终于感受到一股勃然喷发的怒火冲上了喉咙。
他吼道:“滚就滚!”
当时,他是真的没想到,接下来的八年他都不会再见到父母一面,也没想到一个刚成年的、只有高中学历的孩子独自面对社会有多么艰难。
他怀着怒气像一阵飓风一般冲了出去。
半夜里他趴在肯德基二楼的餐桌上,看工作人员关掉了灯,玻璃外狂风呼啸,雷雨喧嚣,脑子里响着的全是他父亲的怒吼和母亲的尖叫。
他的眼泪和玻璃上的雨水一起流了下来。
亲情原来是这么浅薄的东西吗?传宗接代这样固执的概念难道比一个活生生的人更重要吗?同性恋难道比癌症更可怕,以至于父母可以狠下心与他断绝关系?
他想不明白,中国有千万人也想不明白。
之后的八年里,他一次都没有回过家,就像他爸说的那样‘我就当儿子死了!’,他也当自己没有父母了。日子过的最艰难的时候,他也没有想过要回去。说怨也不会怨,毕竟每位父母都曾在中年幻想过儿孙满堂的景象,他是同性恋,无后算是不孝,但他的父母罔顾亲情抛弃了他,这是背叛,白许鸣也不会原谅这点。
如此一来,没有谁欠谁。
但他没有想到,有一天,他自认清高的父母会向他勒索。
是这八年让他们改变了太多,还是本来我就记错了。白许鸣产生了深深的疑惑,他心底对父母残存的一层薄薄的感情,此时此刻像一张在狂风中飘扬的A4纸,仿佛下一秒就会被大风撕裂。
这股疑惑渐渐演变成焦虑,压制住了他对于回家的厌恶。
“回去……回去看看。”白许鸣看着敖旭的眼睛,对方光亮的眼球反射出自己不安定的表情:“你会陪我去吧。”
敖旭摸了摸他的头,白许鸣感觉背脊一阵发麻,很快就放松了下来。
“当然。”
吃过午饭后,吴稚就去收拾了行李。
路集、吴稚、敖旭和白许鸣一同出发,姜淼斯留在上海以防有意外情况发生。
三个多小时的车程,白许鸣一言不发。
等到了地儿,天已经黑了,吴稚给白许鸣拿了件外套披上,以防着凉。
还是那个老小区,墙壁棕黄,隔音极差,站在楼底下都能听到三楼教政治的张老师跟她爱人吵架。小区外面的小吃街被拆了,修了个新的广场,此时几首风格不一的曲子正胶着着,谁也不让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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