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不久,他们终于看到了岗哨深处真正的样子。在此期间,他们两人都不止一次服用了来自学会的药物:神智层面感知拮抗作用剂。它让他们顺利地接受了一切所见所感。
现在,药片已经消耗完了。如果再感知到精神完全无法承受的事物,他们就没有办法让自己顺利接受它了。
列维看着书房里的一切,有些恍惚地想着:实际上我正在看着的,到底是什么景象呢?
他们俩都半天没说话。在列维沉思的时候,莱尔德也在想着差不多的事。
过了一会儿,莱尔德缓缓说:“也许我们有办法知道原因。”
“什么意思?”列维问。
莱尔德说:“我们看着的全部都是假象。如果能看见真实的……至少是相对真实的外部环境,我就能知道自己为什么动不了了。也许我还可以看到伊莲娜和佐伊真正的样子,看到她们隐瞒的一切……只要使用以前的那个办法……”
列维听懂了。他摇了摇头:“我觉得不行。”
莱尔德说:“为什么不行?前几次都很成功,我每次都看到了真正需要看的东西。现在我感觉不到旧伤,丹尼尔肯定用卡帕拉法阵控制着我的感官。假如我撤销这种屏蔽,恢复之前的感觉,也许我就可以看见真正的外部环境了!如果这还不够,你再试着对我用些别的手法……”
列维摇头:“之前我动手都有分寸。那已经是极限了。”
“什么极限?”
“假如你恢复了正常感觉,或者假如你回到原来的世界……能活下去的极限。”
莱尔德露出苦恼的表情,但这表情只持续了一秒:“你就别在意这个了。我们都到了这一步,能不能回去还重要吗?”
列维抱臂而立,用探究的目光看着他:“我有点好奇,你究竟是单纯地喜欢折磨自己,还是本来就想死?”
莱尔德因这个问题楞了一下。他沉思片刻,说:“我一直追查着关于‘不协之门’的事情,你觉得是为什么?”
“难道不是因为这是你接到的任务?”列维说,“当然不完全是任务。其中也有你的私人目的。”
莱尔德摇摇头:“不是。”
“那是因为什么?”
“因为我没有别的事情可以做。我的生活,我的人生……在它们之中,我没有别的事情可以做。”
听到这话之后,列维一直盯着他,是那种毫无自觉的盯视。直到莱尔德有点尴尬地移开目光,列维才察觉到自己的视线。
因为,听到莱尔德那句话的时候,列维一时竟不知道他在说谁……是在说他自己,还是在说我?
莱尔德低头看着自己的膝盖,继续说:“从十岁起,我就没有再踏入普通学校一步。十五岁的时候,我终于离开了盖拉湖精神病院,和外婆去了另一个州,另一个城市……然后进了另一家医院。是的,我没有恢复自由,没有补上缺失的少年时代。我被特殊部门征召,继续配合研究,并且接受特殊教育。对他们来说,我是难得的培养目标,而我也非常乐于接受这一切。
“几年后,我二十多岁,没有朋友,没有亲密关系,没有家,没有个人目标,没有对未来的期望……没有正常人拥有的任何东西。我很想找到不协之门,想看看自己经历过什么。至于任务……是的,我确实在很积极地到处探查,但我并不是对任何机构忠诚,我只是在为自己工作而已。”
他停下来,缓了口气,说:“所以你也别觉得奇怪。我不怕疼,不怕受折磨。在这里我不会死,而且我根本就不指望回到什么‘普通生活’。我本来就没有这东西。”
列维点点头。“我明白了。不过我想提出一点质疑。”
“什么质疑?”
“‘实习生’难道不算是你的朋友吗?”
听他突然提起实习生,莱尔德疑惑地皱了一下眉。
随即他想到,刚才自己说了“没有朋友,没有亲密关系,没有家……”这么一段话。
莱尔德苦笑:“他算我的朋友吗?”
“以前你亲口说算。”
以前……是什么时候?
莱尔德思索了一会儿,慢慢地,列维所指的那段记忆浮现了出来。
这段记忆没有消失。只不过,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莱尔德认为它并不重要,所以根本不会特意想起它。
从前他的记忆就像一排规整的文件柜,有的抽屉上了锁,有的抽屉经常被打开,有的抽屉贴了个“杂物”标签,即使没有上锁,他也总是忽视它,连打开整理一下的想法都没有。
现在不太一样了,很多次奇异的经历之后,他的“文件柜”被打碎了,所有文件档案都直接暴露在空气里。它们虽然杂乱,但难以忽视,那些多年未见的经历又展现在他面前。他可以随时翻阅。
莱尔德知道列维说的是什么。他熟练地在杂乱的记忆中找到了所需的文件。
那是某次打雪仗之后。既然有雪,应该是冬天,或许是圣诞节前后。
他们离开雪地,坐在长廊下。实习生望着雪后晴朗的天空,看得有些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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