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方始影彻夜未眠,枯坐至天明。火盆里红炭仍烧着,在曦光中却显得不那么明彻了,不像在夜里,红得灼眼。
方始影双目微阖,轻轻往椅背上靠了靠。若她只是个粗野女子便好了,不工于算计,猜不透人心,也就不会陷入此等境地了。
她实在有些倦了。
纵然是被逼,她也的确处处设伏,做尽了坏事,却又觉良心不安,日夜痛苦,于是又暗自露些马脚,漏些风声。
只有想着亡羊补牢,为时不晚才得以支撑到现在。方始影以纤细的食指按向眉心,渐渐镇定下来,目光也变得冷淡,无论下场如何,合该她还债。
门被轻扣了两声,有人低声道:“方长老,都准备好了。”
用铁钳子拨了拨木炭,火星子迸出,映在她沉静的侧脸上。方始影道:“去吧。”
......
这日到了傍晚天空便乌云密布,阴风阵阵。
顾枳实边翻看账簿边听弟子回话。尽管他离开李宅,却放心不下温曙耿,照样派武艺高强的弟子轮流去保护温曙耿。
“去了城外的村子?做什么?”
弟子恭敬道:“跟着那李泓歌去查探一起失踪案。那村子里有八十名男子数月前失踪了。”
顾枳实漫不经心道:“李泓歌好歹是矢日庄二公子,竟是这等蠢材么?自己料理不了,便叫耿耿去帮他。”
弟子道:“温公子宅心仁厚,见了那村子里民不聊生的样子,却是真心难过。”
顾枳实一顿,继而无奈地笑了下:“他就是那样的。”
他说着便又觉十分思念那人。实在是不知如何是好了,他只能此前方始影说的那般,遍寻名医,瞧瞧有无治疗失忆的法子。
或许等温曙耿彻底想起来,他二人才有坦诚相见的那日。
风将账页吹得哗哗作响,顾枳实才发觉自己失神了许久,用手按住书页,他吩咐道:“便去查查吧,我不想他太费心。”
那名弟子应了,又回去做事了。
顾枳实继续翻着账簿,却始终听到布料摩擦的声音。习武之人耳力极佳,他听得心烦意乱,一回头,瞧见身后的弟子揉着衣角,一副局促不安的样子。
“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那弟子憋红了脸,手指却颤抖着,咬着牙摇头。
顾枳实逼视着他:“你是要蓄意隐瞒?”
那弟子后退几步,咚地一声跪到地上,瑟瑟发抖道:“教主,那村子......那村子便是郑家村。”
顾枳实略觉耳熟,却不知他何以如此大反应。“郑家村怎么?”
那弟子将头死死磕到地上:“教主,那八十人,已经为您献祭了啊。结成归阵那八十人,便是出自郑家村!”
顾枳实的心重重一跳,但他很快镇定下来,冷笑一声:“那八十人以手掌血为我献祭,如何身亡?莫非我吞云教,连手掌刺伤也不能治?”
“教主,”那弟子冷汗涔涔,惊惧万分地抬头看他,“那天夜里,您不在教中,那八十人在阵盘前均暴毙而亡,心头血汩汩流出。”
“几位长老商讨一夜,决定不告诉您这件事。木已成舟,您能寻回您的师父,长老们也就心安了。”
顾枳实脑中轰然一响。他的脸色霎时变得苍白,勉强才能说出话:“一派胡言。我......我根本没找回我师父。”
那弟子字字诛心:“温公子,不就是您师父么?”
啪!
桌上的砚台被顾枳实无意中拂落,黑漆漆的墨汁淌开,溅到他的白衣之上,添了许多墨点子。
顾枳实面色苍白如雪,按住桌角,一时看上去竟有些无措。
那弟子仍跪倒在地上,再不言语。几乎低垂到地面的脸上,神色已经变得极为镇定。
一道闪电忽地劈下,照得四周大白,不真实得厉害。顾枳实仓惶地盯着那一地墨水,看它在一刹那间由黑变白。
苍穹被闪电撕裂,从那裂口里猛地伸出一只巨掌,毫不留情地重重砸下一记重锤,又像极一个火辣辣的耳光。
轰隆隆——
顾枳实张了张口。怎么会?温曙耿,怎么能是他师父?
风声猎猎,擦得人脸颊生痛。乌云压顶,几乎叫人透不过气来,昏暗的天色里,沿路的人家还未点灯,顾枳实在黑暗里飞快地穿梭。
脚下瓦片声杂乱无章,伴随着狰狞的风声全拍在他耳际,他犹如失心疯般,踏着屋顶一路向李宅而去。
不可能的。他和温曙耿已有夫妻之实,他爱着他,他怎么可能是他的师父?
荒谬极了。他怎么会对师父做那等事?不会的不会的,他怎么会连师父也认不出?
雷声轰隆,带着叫人粉身碎骨般的恶意一遍遍在他头顶响起,玩弄着他脆弱的意志。
庭院里一株海棠被雷劈中,凄惨、无助地倒下。
顾枳实停步,移去脚下的瓦片。他跳下去,这是李泓歌的书房。
他忽地想到,那笔洗下的妖异圆盘,不仅与温曙耿背后曾出现的一样,也与他献祭时所用的阵盘别无二致。
一时间,顾枳实心惊肉跳。
他不禁想:李泓歌要温曙耿陪他查案,是为了让温曙耿亲自发现那八十人为他而死。李泓歌不过是寻个由头,要看他二人反目罢了。他分明居心险恶,他要温曙耿恨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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