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穿过御书楼和状元桥后,人终于渐渐少了下来。这时,迎面两个青衣少年走来。刚刚还在交谈的两个人同时沉默下来。
是沈瑜。
吴君翊屏住呼吸,目光却紧紧粘在他身上。
迈入国子监的大门时,或者更早,打起出宫的主意时,再或者,很久很久以前,吴君翊也有过类似的幻想,如果有一天,再见到沈瑜,会……怎么样?
但他没敢奢望,也没有真的想到,这个人会站在自己面前。
太久没有相见,吴君翊几乎要怀疑那一同睡稻草、吃生肉,在小溪里嬉戏的记忆的真实性了。那个人真的曾经与他共眠,牵着他走过那么远么?
然而沈瑜熟悉的面容唤醒了他所有沉睡的记忆,还有血液里,某种蠢蠢欲动的东西。
沈瑜长高了许多,个头已经比吴君翊要高了,五官却保留了幼时的轮廓,留起了乌黑的长发,束成发冠、罩上发网,穿上监生的青衫,俨然是个标志的少年模样。
如果是走在路上遇到,几乎让吴君翊不敢相认。但在这里,他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这就是当日那个衣着褴褛却温和大度,一眼就接受了他的幼童。
“伯瑾,你这次《尚书》题破题是怎么想到的,也太新奇了……”他身边人絮絮叨叨,沈瑜嘴角含笑,目光清亮,直视前方。
吴君翊隐约觉得那人有些眼熟,似乎是那郭家的小郎君。但这回吴君翊只觉得他聒噪,不由皱眉。
吴慕皓自然也认出了沈瑜。
他与沈瑜原有那一场巧遇,因秧马结下缘分,如今又阴差阳错为姻亲,更应该亲近才是。
但他在太子面前瞒下了秧马的出处,却不能解释为何与沈瑜相识。
他两人同时沉默,却不知彼此心中都有惊喜与遗憾,只能眼睁睁看着沈瑜不紧不慢走了过去。直到沈瑜的身影消失,两人才回过神。
“伯瑾,怎么啦?怎么不理我?”郭逸问。
“没什么,刚刚看见一个人长得很像见过的人,一时有些走神。”沈瑜道。他几乎以为自己眼花了,怎么会在国子监见到楚王?
楚王似乎也不是独自一人。他身旁的人……沈瑜只是匆匆瞥了一眼,却隐约觉得,像是在哪儿见过……
“哦,原来这样。”郭逸会意地笑了,“京中人这么多,偶有几个面容相似的,也是正常。”
面容相似,也正常吗?沈瑜缓缓地摇摇头,把方才那点不切实际的幻想抛之脑后。
澄心纸一张张铺开,肤卵如膜,坚洁如玉,细薄光润。
紫毫蘸在宣砚中,浸满漆黑发亮的松烟墨。
冷静下来后,吴君翊回忆起郭逸的身份,这家伙也不算白白聒噪,倒让他此行除了见到沈瑜之外,也有了些收获。
沈瑜治的本经是《尚书》。
伯瑾……是他的表字吗?
吴君翊终于提起笔,将多余的墨挤在砚台上,然后在纸上落下第一句:昔在帝尧,聪明文思,光宅天下。将逊于位,让于虞舜,作《尧典》。
第44章 第 44 章
吴君翊面前的稿纸越积越高。他的手腕有些酸痛了,但落在纸上的字依旧遒劲有力,干净整齐。
“殿下,时候不早了,您还不就寝吗?”李起怯怯地问。
吴君翊没有搭理他。他还沉浸在白日与沈瑜重逢的惊喜之中。
李起又瑟瑟地劝道:“殿下写什么,想必不是一时的功夫,何必非得今晚上赶完,明天再写也是一样的。”
宛如一盆凉水兜头浇下,吴君翊从头凉到脚,终于走出了自从见到沈瑜以后宛如步步踩在云上那种飘飘然的感觉。
“是啊,不是一时的功夫。”他放下笔。
他的父皇春秋鼎盛,耳目众多。重要的是,如今对他这个太子,也不乏提防之心。
沈玥被封为楚王妃,沈家就和楚王绑在一起。
不,不,现在还不是时候,还不是……他能护住沈瑜,和楚王的时候。
“就寝吧。”吴君翊嗓音沙哑地说,甩了甩隐隐酸痛的手臂。
沈瑜这天从太学回家以后,看到的人,都是喜笑颜开的样子。走过院子的时候,他也忍不住跟仆役说笑:“家里这是出了什么好事?”
“大郎还不知道么?咱们家女郎要做王妃了!”仆役眉飞色舞地说。
沈瑜侧过头问:“当真?”
仆役说:“宫里的公公都来颁旨了,咱们郎君亲手接的,那还能有假?”
沈瑜一顿,便三步并作两步往屋里去。
屋里也是喜气洋洋的氛围。正厅的供桌上焚香供着圣旨,沈和沈泰兄弟俩正难得和气地坐在一起说着什么。
“哟,瑜郎回来了。”沈泰招手,“快过来,咱家有件大喜事呢!”
沈瑜已经看到供桌上的玄色丝绢圣旨,不消多做解释了,他行至供桌前叩首下拜。
“此事,也该让父亲知晓了。”沈和对弟弟说。之前他一直瞒着父亲,主要也是怕没有选上让沈穆白欢喜一场。现在结果已定,当然要让父亲一起开心一番。沈泰也并无意见,“这是当然。”
沈瑜直起身来时正听到这一番对话,他有些不自在地动了动胳膊,问:“玥娘呢?”他找了一圈,正堂里只有兄弟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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