委蛇记_周不耽【完结】(1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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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雒易沉声道:“你是在和我置气吗?”

  沈遇竹在身后轻轻笑出来。他道:“雒易,我自新郑出发,越过焉支山,渡过济水,途经过宋国和鲁国……这一路上,我时常会想到你。日间和你重逢之时,我也不曾过分激动,因为在我心底,总觉得你一直在我左右,未曾与我分开很久。可是,你为何执意让我离开呢?原来你一点也不懂我。我想,是我错了。我所思所想,其实并不是你。”

  雒易冷冷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沈遇竹沉吟道:“我也不明白。”他出神地说:“我这一路经过许多破败的城池和村落,眼睁睁地看着饿殍和战死的尸首,层层叠叠地枕藉在田陌上、沟壑里,被乌鸦和鬣狗所分食。人的寿数很短促,世事又是如此无常,谁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呢?能像这样静静等候太阳升起,真是太不易了。”

  虎阚营便在眼前了,他舒出一口气,显然已将胸臆中的怅惘一扫而空,俯身握着雒易的手笑道:“那么,我们就此别过罢。请善自珍重,他日有缘相见,再与君重叙今夕之好。”

  他固然是怀抱着热切的殷望,不避千里来到此地,但对方若不能收受这份真挚,他既不愠怒,也不嗟叹,将真心拾起,掸一掸灰,便心无挂碍地告辞,往自己的路上而去了。

  这份无所苛求的通达,却让雒易自胸臆火辣辣地烧起一股怒意来。他阴鸷地瞪着他,冷冷道:“那你走罢。”

  沈遇竹“唔”了一声。顿了顿,又笑道:“可是你把我的衣袖攥得很紧。”

  雒易冷冷斥道:“我知道!”他恼恨沈遇竹如此不体谅他的苦衷,净顾着说些似是而非、不知所云的话,烦扰他的心怀。他已经有太多繁剧需要兼顾,太多棘手之事需要处理,而又受缚于这副残躯……一旦开衅,如今的他未必真能护得沈遇竹周全!难道让他暂居别地,不是一条缜密又合宜的万全之策?“你到底想要怎么样?”他终于抑制不住怒气,咬牙低声道:“你根本不了解当下的情形!若我有更周密妥当的办法——”

  “外界的情形和我一点关系也没有。”沈遇竹沉静地说,“我也不想要最周密妥当的安排。我愿意选的是……你心中最自私的那个打算。”

  像雒易这样的人,总习惯性将所有思虑都藏之腹心、秘而不宣,又兼之身居高位已久,独断专行已成了自然而然。情感永远不会是第一位的,最应当选择的总是那个权衡考量之下的“最有利”,若要追问他心底真正所欲求的是什么,倒成了生疏艰涩之事,久久迟疑道:“我……”

  他蹙眉望着远处,各营慌促的火光明明灭灭,身畔月桂的香气却只顾在黑暗中不疾不徐地袅袅蒸腾着。他终于负气地丢出一句:“你爱留下来就留下来罢!我不管你了。”然而他的手松开了他的衣袖,一把将沈遇竹的手指攥住了。

  沈遇竹忍俊不禁,俯**去,伸手揽住了他的脖颈,笑道:“雒易,我真欢喜。”雒易抬起眼来,正看见沈遇竹眼中那一片熠熠的星辉。他阖上眼睛,由着他的吻眷眷地落在自己的面上。

  *出自《兔罝》,意思是“捕兔的罗网已经布下,位置就在交叉路口”。

  第64章 肃肃兔罝

  一一探望了负伤的士卒,冯搴才回帐歇息。躺下不过半个多时辰,又记挂起城墙的关防守卫,披衣爬起来,提灯去关照守城的兵卒。他正和灰头土面的兵卒们蹲在城墙下一面闲聊,一面狠狠地咬着刚烤出炉的草灰烧饼,忽尔听到号鼓齐鸣,不由怔愣了半晌。

  “坏了!”

  才咬了一口的烧饼骨碌碌滚落在地,冯搴面色煞白,霍然站起身来,拔腿就往营内奔去。城内四处人心惶惶。将军们议事的主帐内灯火通明,一进帐便觉气氛极其紧张,东门琅负手盯着地图,雒易坐在沙盘前沉吟,面色均十分凝重,乘栎、姚懿却不见了踪影。见他进来,东门琅头也不回,只有雒易低声与他寥寥几句,释去了冯搴心内疑窦。原来昨夜众将领商议用兵方略,乘栎坚持要趁大雾即刻率军偷袭敌营,却被东门琅和姚懿力阻。众将各执己见,莫衷一是,不欢而散。谁料到乘栎回营之后始终未能释怀,竟未与同僚知会一声,独自整军开城出击了。

  “实在是罪当万死!”东门琅大发雷霆,恨声斥道,“如此视军务如儿戏,我看他定是有不臣之心,准备勾结外敌,意图谋反了!”

  冯搴和雒易沉默不语。按理来说乘栎作为上军将,本就有全军调度指挥之权,奈何各军貌合神离,各自为政,乘栎正是顾忌无法得心应手、反倒被诸军掣肘,才独自领兵攻敌。他少年得志,骄纵跋扈或有之,若说是通敌反叛,实在是诛心之论了。

  虽然如此,这般独断专行也未免太不顾全大局。雒易道:“好在姚懿将军已经亲率轻骑去追了。当务之急,是万不能被敌军看出破绽、趁机反扑。只不过经这一番顿挫……”

  他面色凝重,不再往下说。然而冯搴和东门琅也已同时想到,战之所恃,最重要的就是这众志成城的士气。援军到达不过一昼夜,便出了这番乱子,即便姚懿真能侥幸将乘栎劝了回来,也无法隐藏本军离心离德的现状,若引得军士猜疑、士气山倾,想要再奋勇攻敌就更难了!更何况以乘栎刚愎自用的性情,既然孤注一掷断然出兵,必不肯无功而返,姚懿能否劝回实在未定之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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