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两人都不再言语。雒易自看他的兵书,沈遇竹自发他的呆。不知道是因为军医调配的新药或是榻前旺盛的炭火,便只和沈遇竹两人独处营帐内,竟也生出了几分潮热。忽然沈遇竹抬起头来,对雒易莞尔一笑,柔声道:“那你呢?伤好些了吗?”
雒易心中生出不祥的预感,仍镇定自若地翻过一页,道:“上过药,很快就痊愈了。”
沈遇竹拂衣坐到他身畔,笑道:“让我看看。”
他那娴雅温柔的笑靥,让雒易莫名打了个寒噤。他僵硬着抗拒道:“军中自有专职的医工,这点小事,不劳你费心了。”
沈遇竹纹丝不动,唇边的弧度没有一丝改变,一派天真地笑道:“你说什么?”
“……”雒易咬着牙,慢慢放下了手里的书。他正坐在榻上,将厚重的床褥掀开,**仅着一件贴身的长裈。
沈遇竹坐在一旁,一手撑着下颌,神情自若地袖手旁观。见雒易紧蹙双眉,满脸抗拒神色,却终究褪下了贴身蔽体之物。他上身软甲完备,**却赤裸无一物,跪在榻上,一双销金铄骨的蓝眼睛恶狠狠地看着他。
沈遇竹慢条斯理地晾着他,自袖中取出一枚尾指粗细的木棒与一瓶药膏,又将药膏均匀地涂抹在木棒上。那木棒一头膨起,被打磨得通体光滑,又刻上淡淡的螺纹,正将药膏厚重地黏附住了。
雒易看着沈遇竹手下动作,瞳孔禁不住一缩。却听沈遇竹开口道:“过来。”
雒易喉头发紧,看沈遇竹若无其事地指了指自己的腿。
“……”雒易攥紧自己的双膝,浑身僵硬,良久,终究慢慢膝行就近他身边,伏**去,将**枕在沈遇竹的腿上。
……
沈遇竹俯**,贴近他的脸侧柔声道:“老实让它留在里面,过两天便好了。”
雒易咬牙切齿地咒骂了一句。沈遇竹捧起他的脸庞,满面孩童盟誓般的纯挚神色,柔声道:“将军,我会老实听你的话,你也乖乖听我的话,好吗?”
雒易的眼睫沾染汗水,原本苍白的面颈上此刻热汗蒸涌,莹光细润如羊脂,泛着绮丽的潮红,恨声道:“终有一日,我要把你的骨头拆下来啃……”
沈遇竹宠溺地理着他的浓密长发,道:“这几日,你除了牛乳和粥糜之外,什么也不能吃,还是死了这条心罢。”
他施施然坐起身来,留下雒易一人衣冠不整伏在榻上,款款道:“我还有将军交待的要事要办,恕不奉陪了。”
第76章 冬雷震震(中)
硝石晶莹剔透,遇水则化,可治眼目障翳、背疽黑疸等顽疾。
硫磺赤黄刺鼻,性烈如火,味酸而毒,服之则毙。
二者本不相容,被好事者强融入同一只炼丹炉中,竟能不惜以彼此的粉身碎骨来抗争,催生出惊天动地的威力。
人性是否也是如此?人的性情禀赋,各有不同,偶尔被命运捉弄走到同一条路上,往往相看两生厌,终究不免于割袍断义,分道扬镳,甚至同归于尽,不死不休。
术士要顺应药石的四气五味、升降浮沉、配伍禁忌,方能炮制出延年益寿的灵丹妙药。而人与人之间的交往,也正应当了解彼此的天性,之后相互成全,而非一意孤行、相互怨怼。
话虽如此,古往今来的炼丹术士,又有几人能夺天地造化之功,点石成金,得道升天?正如红尘中痴愚众生,又有谁能率性通达,甘心各安天命?——这其中又有几人是心存侥幸、有几人是知其不可为而为之?
硝石入炉,青铜鼎中闷雷般的一声爆响,将沉重的青铜鼎盖掀飞开来。在场诸人惊叫不迭,错身惊险避开。烈火嘭地燃起一丈多高,如狰狞凶兽张开血盆大口,四顾几欲择人而噬,望之令人胆战心惊。
助手的额上沁出了豆大的汗珠,不自觉咽了口口水,转向身后的沈遇竹。
“沈先生,”助手语声惶颤,近乎哀求,“还添火吗?”
沈遇竹倚着凭几,刻刀在手中的木偶上轻雕慢刻,心不在焉,眼也不抬,“再添十两硝石。”
助手诺诺领命而去。沈遇竹停下了刻刀,望向手中即将成型的人偶,轻轻叹了口气,将它丢进了燃烧正旺的炉火之中。
雒易一方面安排沈遇竹研制雷火,一方面练兵整军,武备如常。直到第七日上制造雷火一事大功告成,才知会军中几位身居高位的心腹一同前去观看演示。
那一日日光晴好,众人列在空旷野地一处废弃的城垣旁,看士卒取来几只陶罐,埋在墙洞之中,又点燃引信。正满腹狐疑之时,引信烧尽,但见白烟弥漫,刺鼻的硫磺味充塞四宇,随之一声闷雷般的轰然骤响,霎时火光迸发、砖石四溅,扬起一片遮天蔽日的尘埃。待定睛看时,那半面城墙竟已颓然崩塌碎落,化作一地石屑。
在场众人从未见过这般异景,不由寒毛倒竖,相顾骇然,更有甚者来回张望、仰面看天,还在琢磨是何处引来这一道不可见的惊雷、竟将城墙一举击碎。待一番解释之后,众人这才喜出望外,兴奋不已地交相议论,说齐军既已掌握这般神器,击溃燕军也不过弹指间事。
一片欣喜若狂之中,倒显得沈遇竹分外冷静:“时间紧迫,现在的配方尚未达到最精妙的比例,制作出的成品在数量和效力上都有许多局限。”他转向雒易,道:“由此一来,布置雷火的地点便显得尤为重要。不知诸位大人是否已有考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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