委蛇记_周不耽【完结】(1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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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经过绵延多日的鏖战,留下千疮百孔的城垣和数以万计的尸骸,这一场使齐国濒临灭国边缘的大战终于落下了帷幕。黎民黔首人心思定,百战生还的军士更盼望着早日回归首都,策勋受赏,光耀乡里。然而当那一日,齐军首要将领正冠易服,敛容屏息,听罢临淄使者宣布的敕命之时,众人却不由一阵面面相觑、错愕不已。原来,齐君的敕命虽然辞藻堆叠,大大地夸耀了将士们定国安邦的功绩,却只字未提齐军凯旋相关事宜,反倒授命原任大将军的雒易为使节,令其乘胜领兵进占燕国首都蓟城之下,与燕国订立休战合约,以免百姓再受战乱之苦。

  众人纷纷将目光落在雒易身上。却见雒易神色不变,稽首叩拜领受敕命,又谦恭恳切地谢过使者,安排人赐赏接送,应对得滴水不漏。直至送走来人,才一脸阴郁地回转议事堂,对亲信冷笑道:“临淄迟迟没有动作,原来是在酝酿这一招!”

  幕僚誊抄了敕命,逐字推敲研究。众人一直认为,齐君将雒易任以重职,远调燕北,理由虽然冠冕堂皇,但这似升实降之间,忌惮提防之意已跃然纸上。然而,钟离春究竟是纯粹顾忌雒易声望太隆、功高震主,还是已然察觉了他们暗中在临淄进行的活动,尚且不得而知。因此,对应对的策略,也出现了分歧。有人认为雒易在齐国根基尚浅,不宜贸贸然和齐君正面对抗,成为众矢之的,而应与之周旋敷衍,待充分掌握朝权人脉后再动手;有人却认为,己方挽大厦于将倾、救社稷于水火,风头空前,可谓是众望所归,若不趁热打铁,更待何时?且夜长梦多,一味退让拖延反倒会偾事。

  雒易一语不发,静静听罢众幕僚的献策,一抬眼正看见贴身侍官自帘后悄悄迈入,朝他施了一礼。雒易心领神会,开口道:“诸位的意见我均已明白。我会好好斟酌考虑,眼下还请诸位各安其职,等候我的决定罢。”

  众人得令依序退下。侍从迈步上来,低声道:“回禀将军,先映大人已经候在堂内了。”

  顿了一顿,又道:“他已经研究过沈先生所开的药方……”

  “哦,”雒易淡淡道:“先映如何说?”

  “先映大人见到药方,看没两行便脸色大变,越看越是摇头叹息,最后跌足大骂,说是‘虎狼之药,流毒无穷’——”

  侍官欲言又止,终究低声道:“说‘开方之人,其心可诛!’”

  接到召令之时沈遇竹还以为是雒易的旧疾发作了,随侍从匆匆赶到堂内,甫一迈入便感到气氛异常。雒易神色从容地坐在案前,正和一位须发皓然的老人谈话对饮。那老人满面凝重,举着一张方子朝他说着什么。

  一见到他,雒易便含笑为他引见道:“这位便是宋国太医丞先映。先大人自少年起便蜚声杏坛,想必你也早有耳闻。秦国世子的消渴病,楚王的怔忪之症,鲁国太后的心悸之疾,都是经由先大人妙手回春、一药而愈。沈遇竹,你于歧黄之道颇有钻研,如今适逢其会,不如向向这位杏林前辈讨教一二。”

  沈遇竹当然听说过先映的大名。自百年前医圣秦越人开创门庭以来,世间医家未能出扁鹊门之右,而先映正是其中翘楚。早有传闻他一心一意传道授业,久已不再亲自出山诊病。如今却千里迢迢来此,难不成真是为沈遇竹这个无名小卒指点解惑来了吗?

  沈遇竹颇有茫然之色。到底面对这么一个齿德俱尊的前辈,仍旧毕恭毕敬地行了礼,一句“久仰大名”还未说出口,对方已径直将手内的药方递给他,沉声道:“这是你开的方子?”

  沈遇竹接过来一看,正是这些时日以来自己亲手给雒易开的药方。他心内升起不祥的预感,道:“不错。这正是出于晚辈之手。”

  先映冷哼一声,指了指雒易,道:“我听说过你的师承,青岩府亦有不少精通岐黄的名家,狐辰、费清漪都主张固本培元、扶阳抑阴,走的是持中一路;玄微子、弓勤二人主张依循天道,损有余而补不足,揆阴理阳,降逆和中。诸家学说不同,医理各有所擅。你这张方子所走的路数,我却是闻所未闻。请教阁下学的是哪家哪派?”

  沈遇竹道:“不敢当。说来惭愧,晚辈杂骛旁学,除却歧黄正道,亦曾周游蛮夷边陲,粗略涉猎过巫医蛊毒之术。所学泥沙俱下,难登大雅之堂。何况我学艺不精,许多医理不曾研习透彻,正要请先大人斧正。”

  先映冷笑道:“不怕学艺不精,只怕学艺太精,一门心思尽用到邪门外道上去了!”

  这话直指居心,沈遇竹的脸色微微变了。先映不容他分辨,指着药方一一逼问道:“这前剂,以竹叶为引,用干姜配伍半夏、川椒、细辛,调和宣通、效如桴鼓,若无十年功力,如何能开得如此精妙?可既然诊明了病患是外亢内虚之症,自然应当以正祛邪,继续用温补汤剂,将金疮余毒斩草除根。你又为何在后剂中添加枳实、麻黄、王不留行这等解表之药?难道不知,这是为渊驱鱼,将余毒自腠理驱入膏肓之间!麻黄本是剧毒之物,一家药铺一次不能进账超过半两,否则就要往官府报备,而你一剂竟开到了一两之巨!以至寒攻至热,可谓将千钧系于一发,稍有差池,便可能引起晕眩、惊厥、震颤种种恶疾;更有甚者,将急症生生熬成祸根深种的不治之症——以药为鸩,养寇自重,岂是为医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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