委蛇记_周不耽【完结】(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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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渐渐地,沈遇竹也对这些漠视安之若素了,终日像一个隐形人一般在学府和山林间游荡着。直到有一天,他独自在密林里发现了一个溺死的女人。它卡在河石之上,惨白透亮的松软身体膨胀成了庞然巨物,舌头、眼珠、子宫、直肠,都被腐败之气排挤出了身体,在水中微微荡漾着。他被尸体的腐臭逼得胃液直往喉头上涌,但他的内心并无恐惧。他仔细地观察着那些他从未见过的器官,终于发现,顺流而下绝不总是充满静谧森林般诗意的美。

  然而,如秦洧所说,在他恬然退避的性情中,果真潜藏着某种不自知的欲

  望吗?他扪心自问。他一直以为,自己的宏愿便是复归初生之时的安宁,哪怕是这安宁在许多人看来不过是彻头彻尾的乏味和空洞——可是,他的好奇、他的迷恋,又从何而来?

  秦洧躺在身侧,已经枕着手臂睡着了。他为他掖好被角,轻手轻脚地起身下床,取出了自己的画,细细端详。

  那绝不是夏日里腐臭膨大的尸体,可也不是酣眠中稳如泰山的婴孩。一般来说,死亡是缄默而麻木的。然而,他的用色浓丽而鲜明,他笔下的阿修罗艳绝又有力,他所绘的地狱图如一场喧嚣而激烈的饕餮盛宴。

  “死亡呐……”他在心中试探着这个词汇。

  那是什么——狂暴危险、难以捉摸,令他浑身颤抖、拥有着毒吻的美丽事物……?

  ……终有一日,他会遇见它。它会褫夺下他这一身无欲无求的皮囊,让他明知是鸩酒也乐于去畅饮,明知是悬崖也勇于去纵跃——那会是他的大幸还是不幸?

  第35章 番外三 开锋

  委蛇记 · 周不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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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更新时间:2017-11-12 21:41:23

  孩子睁开了眼。青色的天幕里冷浸着青色的月,月光潺潺流进他青色的眸子里。

  窗外静谧无声,野猫、鸟雀、吵闹的邻人,同时沉沉地睡去了。他仿佛能听到侧房母亲匀净酣甜的呼吸声。他蹑手蹑脚下了榻。地上散放摞叠着的许多藤编的器物,投下斑驳的影子,七零八落地朝他伸出指爪来。他极机警地绕了过去,无声无息地来到了院子里。

  他跪在院子里,在矮阶下撬起一块石板,探手下去。指尖像是触到了冰,他捏着,将一柄短剑提出来。羊首纹刃,仅有尺余,湛湛放出青光。孩童和它对视着。剑光像一双生气勃勃的眼波,而他的眸光亦如剑。

  他轻轻一跃,立定在窄窄庭院的中心。横剑一封,踏步腾挪,一招一式,极认真地将宫廷武师所教的武功演练出来。

  这套剑法只教到第七招,宫中变乱陡生。母亲呼叱着宫娥收拾细软预备逃难,那些珠钗宝璧、绫罗玉马,这个她也舍不得、那个她也放不下,沉甸甸地压了四五辆车,还没走出国境,就被护送的侍从婢女强掳了去。除了这柄孩子贴身藏着的宝剑,什么也没给剩下。但也多亏了那盗贼的一念之贪,堂而皇之地带着宫室内的财宝招摇过市,竟替他们母子俩死在了兄长们的追杀之下。

  母亲带着他来到这个穷僻的村落,试图韬光养晦,静候国都的动乱平息。但这“平静”的愿景仿佛是奢望。母子俩身上烙着和穷乡僻壤格格不入的印记。母亲惯染丹蔻的纤纤十指适应不了繁重的劳作,不得不假手于乡人。可最叫他难忍的不是劳役,正是那些粗陋的村夫们看母亲的眼神。他们假借着醉意在篱笆前颠倒耍赖,涎着脸向她讨水喝。他也厌恶妇人们的指点和鄙薄,她们躲在暗处议论着,教自己的小孩用污秽的言辞嘲笑辱骂他们。

  “我娘说,你们是北边逃出来的奴隶!”拖着鼻涕的小孩们叉着腰,极其傲慢地冲他呵斥道,“把衣服剥了,让我们看看你身上的黥印!”

  他一语不发,垂首搓编着藤条。小孩们见他不理,吆喝着跳进来,一脚一个把他大半日的劳作尽数踩烂。他忍着怒气,攥着拳头,站起身来,转身便走。身后小孩子们拍着手哄笑道:“龟儿子缩头跑啦!他不敢应!**生的龟儿子!”

  他的热血“呼”地冲上了卤顶,猛地扑向了那群孩童。他并不比他们高大年长,但挥拳之间有股生死不顾的狠劲,一阵烟尘飞扬、泥淖滚溅后,顽童们便哭喊着哀求起来。

  他也挨了许多拳脚,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揩去淌到眉心的血,余怒未消地低吼道:“我娘是尊贵的公主!我父亲——是天下最强大的诸侯!”

  他始终谨记着自己是个贵族。即便这种时候,他也没有想要动用自己的剑。他虽然年幼,却也知道那柄宝剑是尊贵的,因为隐麟匿彩、备而不用,更显出有别于匹夫之勇的尊贵来。

  但他不能不忿恨于自己的弱小,无端端让母亲遭受这样的折辱。在结束了一天的辛劳之后,他便暗自起来练剑——用那柄唯一能代表他尊贵出身的宝剑。

  他把这短短的七招反反复复练了十多遍。又扎四平马,拳从腰发。腿弯酸得发抖,掌上新愈合的水泡又破裂了,被汗水一蛰,像被铁钎扎着。他抬手拭去睫毛上的汗,只觉得非常快意。影子映在青石板上,月光将他的手足拉得分外地长,让孩童一瞬之间长大成人。

  ……终有一日,我会长成一个顶天立地的大丈夫。他慢慢挺起胸膛,志得意满地憧憬着。

  我会有一柄属于自己的剑。我足以用它保护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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