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敛自动忽略了这句话,自顾自地低头拨弄沈梧的头发。
长梧子倒也不尴尬,旁观了一阵他幼稚的举止,半晌终于没忍住,道:“约礼,为师有话问你。”
周敛头也不抬:“说。”
长梧子踟蹰片刻,压低了声音,道:“你,你对你师弟,是不是太上心了?”
周敛眉目不惊:“嗯。”
长梧子怔愣了一下,而后长长地叹了口气。
“师父不同意么?”
长梧子道:“为师哪有的余地,可阿梧如今是个什么情形,你可有想过以后?”
周敛作孽的手缓缓停住,半晌才道:“以后的事,谁知道呢。”
长梧子不赞同道:“话不是这样说。”
周敛截然打断道:“正是这个理。莫非我不喜欢他,他便能长命百岁,得道成仙么?”
“不说这个了,你赶紧带你师弟离开吧,你们要的真相为师已经给你们了,其他的事,从长再议吧。”
周敛皱眉道:“您不跟我们一起走么?”
“不啦。”长梧子微笑道,“我走不了啦。”
周敛从这句话里听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意味:“您这是什么意思?”
“快走快走,我还有几句话要跟他说。”这个“他”指的自然是云谢尘。
周敛扪心自问,眼下并不想跟云谢尘对上,但长梧子明显的回避却更让他在意,他调整了一下坐姿,坐得更稳当了,以示自己绝不会被轻易打发走的决心,不依不饶地问:
“什么叫,‘您走不了了’?”
长梧子静了片刻,叹气道:“你这孩子,怎么总在不该执着的时候,偏要追究到底呢?”
周敛心底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他不由得微微绷紧了身子,便听长梧子满脸倦容地道:
“我要走啦。”
这个“走”和前面那句“我走不了啦”里的“走”显然不是同一个意思。
周敛的耳边顿时嗡地一响。
长梧子把目光转向沈梧,轻声道:“我不是个好师父,当年带走阿梧时,我是有想过要瞒他一辈子的。”
“可我已经护不住他啦。”
两人面对面地坐着,这距离不可谓不近,至少足够让周敛听清他说的每一个字。可不知怎的,他看着长梧子嘴唇翕动,知道他在跟自己说话,字字句句到了耳边,却总像隔着什么,听不真切。
好半天,他才缓缓地眨了一下眼睛,迷茫地问:“怎么,怎么会这么突然?”
长梧子道:“人总会死的,算起来,我这一生,已经长过许多普通人的一辈子,算长寿啦。”
“不,不对。”周敛却反驳道,“本不应该在这个时候。”
他脑子里灵光一闪,几乎是毫无根据地想到了许久以前的一件事:“当年,您吐血一事,根本就不是因为修行出了岔子,对么?”
长梧子迷惑地眯了眯眼:“是么,我不大记得了。”
周敛震声道:“为什么到了这个时候,您还是这么维护他?”
长梧子就没声了。
许久,周敛都以为他不会回答了,他才道:“因为他是为师的师弟啊。”
他几乎是自言自语地道:“他原本,不是现在这副模样。”
周敛冷笑一声:“那难道还是小师叔的样子么?”
长梧子苦笑道:“他以前确实是个孤僻的孩子。”
“是我害了他。”他似乎觉得自己说得太多了,顿了顿,转移话题道,“好啦,不说这个啦。你走罢,阿梧醒来,莫要跟他提起我。”
周敛不接话,也不动作。只是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万年不变的因褪色而泛白的衣,万年不变的天生忧郁严肃的脸。
明明还是以前的样子,明明从来没变过,连气息都没有微弱的迹象,怎么,怎么就要没了呢?
他这般想着,便也这般问了:“您明明什么都没变。”
“鬼嘛,跟人当然是不一样的。”长梧子洒脱地一笑,“别这副样子,我原本也算不上人了。”
周敛脱口道:“那怎么能一样?”说完,眼眶到底是红了。
长梧子抬起手,似乎是要拍拍他的脑袋,迟疑了一下,还是放下,故意道:“哎,哭什么丧啊,为师还没死呢。”
周敛瞪了他这不着四六的师父一眼,终究没忍住,怀揣着最后一丝希冀,问:“当真没别的法子了么?”
“没有啦。”长梧子道,“看开点,以后你师弟也要走在你前面的。”
猝不及防挨了一刀的周敛:“……”
这是个冒牌师父吧!
长梧子倦极地闭上眼睛,道:“你走吧。”
周敛心知自己是无法把长梧子也一并带走了,只能又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道:
“师父。”
“嗯。”长梧子应了一声,“多喊几声,以后为师就听不到了。”
周敛梗了一下:“我想替阿梧问您一个问题。”
长梧子睁开眼:“你想问什么?”
周敛道:“当年,谶都出事时,您当真什么都没做么?”
长梧子移开视线,道:“我不是说了么,结局已然不可更改,追究真相,又有什么意义。”
周敛斩钉截铁道:“当然有。您难道愿意沈梧恨您一辈子么?”
长梧子却道:“没什么愿意不愿意的,人做错了事,本就该受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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