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岚因就着势头将晏欺下巴轻轻一捏,一只热乎乎香喷喷的饺子便精准无误地送了进去——面皮不薄不厚,肉馅不咸不淡,似乎包得恰到好处。
薛岚因问他:“好吃吗?”
晏欺勉强应他一句哼哼。
于是薛岚因夹过去一只,晏欺便乖乖吃一口,又夹一只,又吃一口……如此循环往复,一大锅煮好的饺子,很快便被晏欺吃见了底。
按理来说,发热中的病人不应当有这样好的食欲。但这回晏欺给足了徒弟面子,凡是一筷子递过来了,看也不看,张口便给整个儿吃下去,一时甚至有些上头。
后来薛岚因也怕把晏欺噎出毛病,干脆不再喂了,扭头将碗筷收拾干净,便哄着自家师父上/床睡觉。
彼时室外长久弥漫的风雪已然渐停,客栈房内四面脆薄的墙壁却仍旧是潮而冷的,无时无刻都在坚韧固执地催人心肺。
程避早前醒过一次,后时又倚在榻上睡下了,这会睡得还挺熟。
薛岚因在他床边放过一碗饺子,预备等他醒了热一热,还能勉强尝出点鲜味儿。
然后回转过身,薛岚因又推搡着晏欺一路塞进被子里,用力圈着裹了几层,继而对着他百般叮嘱道:“这回好好睡……不准再偷偷爬起来了,知道吗?”
晏欺让他牢牢实实捆在一旁,便像是一只行动受阻的大米团子。这会儿吃得浑身暖和,也懒得开口说话了,只伸出一手轻而缓地握在薛岚因腕间,眯上眼睛,昏昏沉沉似要入睡的模样。
于是薛岚因又低头下去哄他:“真的睡了啊?等你烧退了,我再包饺子喂你,好不好?”
“还有明年冬至……明年冬至,师父……不对,或玉——明年这个时候,我也会一直在你身边的。”
窗外刺冷的寒风刮至正盛。掀开一截轻软的长帘,甚至能听见阵阵呼啸的逆耳声响。
那时晏欺睡得半梦半醒,薛岚因便轻手轻脚替他将被角掖好。
随后,将涯泠剑握在手中,微微起身,走向光线昏暗的房间门口。
他定身站了有半晌,似觉得不大放心,复又回身看过一眼。
——晏欺确是睡得熟了,程避也正在榻边躺得人事不省。
薛岚因缓缓舒出一口气,继而伸手将房门推开一道绵密无声的缝隙。
透过室外清冷细碎一束白光,他能看见从枕正一言不发站在那里,鹰隼般锋芒逼人的一双眼睛,似在望他,又似在无言望着一些更难以触及的东西。
第147章 拆穿
铮鸣一声, 涯泠出鞘。剑尖朝前, 凌然直指人咽喉。
从枕抱臂站在原地,面色不改,眼底亦不曾有半分起伏波澜。
涯泠剑抵在他脖颈近半寸的地方。薛岚因抬眼看他, 其间黝黑的目光亦是冷而骇人。
“你猜到了?”从枕笑着问道。
“不是猜到。”薛岚因一字字道, “是已经知道了。”
“聆台一剑派与长行居早有不睦之实——这在南域沽离镇一带,一直都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事后长行居惨遭当地暴民群聚讨伐,也在一定程度上,受到聆台一剑派的幕后支持。”薛岚因道, “当初‘重金悬赏’是闻翩鸿一手放出来的,而今长行居面临墙倒众人推的绝境,更是聆台山一方私下授意。”
“那么……敢问从兄, 早前莫复丘快马加鞭送至长行居那一卷邀请文书……又是从何而来?”
根本无需揣测。那时从枕方千里迢迢从沽离镇来,不曾带回任何消息,亦不曾寻得云遮欢的具体下落。
他两手空空,毫发无损, 偏又要做出一副精疲力尽的落魄模样。
薛岚因早该想到问题出在何处, 只是一切顺理成章,路途坎坷而又艰辛, 迫使他忘记身边竟还有这般一匹獠牙森森的野狼。
“聆台一剑派送来的邀请函,是你伪造的。”薛岚因定定凝视从枕道,“包括长行居那一夜混乱,你也一早便有所预料。”
从枕一语不发,仅是微笑回望着他。
“其实这一路走来, 大多发生在我们身边的事情,都在你一手掌控之中,从未有过任何变动。”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也很难算准具体的时间。从枕这样一个人,悄无声息站在他们所经历一切事件的最顶端处,面无表情,淡然俯瞰底端一众汹涌澎湃的暗流。
他看似什么都不曾沾染,而在实际上,几乎在每一场带有毁灭性的劫难背后,均有留下他试图在后推波助澜的身影。
薛岚因不愿以一种更为极端的心态,去肆意揣测身边相处已久的朋友亲人。但事实证明,有些路一旦走上了末尾的悬崖拐角处,再怎么看似一身清白的人,也难免要染上一星半点污秽的影子。
“我不想追溯再久远一些的各种过往,也不想追究从兄在过去每一次的生死关头中……扮演着怎样一个角色。”薛岚因道,“单从现在来看的话,从兄,自打离开北域白乌族起,你便企图将我和我师父……往一条通往火坑的窄路上引。”
从始至终,一直都是。
因着中途有些突发的危机实属猝不及防,导致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薛岚因和晏欺都快忘记还有从枕这样一个时隐时现的人物存在。
他就像是那隐藏在暗角中一柄锋利森然的弯勾——无声无息,亦无任何踪迹可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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