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昭看着他,他今天安静得反常,那双本来清澈灵动,一眼能看到底的眼睛变得那么深,深得简直有些悲伤,他什么都没说,但云玉看着他的眼睛,什么都明白了。
早就说不清了。早就说不清是谁先动了心,是贺兰昭在哪一次无心的调笑中先陷进了带笑的温柔眼神里,还是云玉先被五陵少年的潇洒飒拓晃了神,都缠在了少年人的青春韶华里,早就分不开了。
云玉突然伸手勾住了贺兰昭的脖子,吻住了他。暮冬的夜晚那么冷,云玉觉得自己一会儿被扔进了冷水里,一会儿又被架在火上烤,他青涩不得法地胡乱吻着贺兰昭的嘴唇,可贺兰昭一丝热气也没有,嘴唇冷得像这暮冬的夜晚,他僵在原地,任由云玉扑在他身上痴缠乱吻,云玉气喘吁吁地质问他:“你怎么了,你到底怎么了,心悦谁就是心悦谁,你怎的如此优柔寡断!”
“你听我说,”贺兰昭拍了拍云玉的后背,“你成亲的时候我就不去了,我受不住,但是你……你还是要回到正道上去的,你这么好的人,不能……不能和我走这条路。”
云玉闻言霎时瞪圆了眼睛,苍白着脸看着他,过了一会,冷笑了一声,道:“我竟没想到你是个懦夫。”
贺兰昭没有说话。
云玉有心想扇他一巴掌:“我要走什么路,凭什么你替我做选择?”
他拂袖而去。
贺兰昭在房门关上的那一刻无声地闭了闭眼睛,然后沉默地躺在了床上,把脸埋进枕头里。
他从云玉夜晚偷偷来找他,用那样悲伤的表情和语气告诉他,他要成亲了开始,就知晓了云玉的心思,可这更让他心如刀绞。
爱能让温和的人变得刚强勇敢,也能让勇敢的人变得瞻前顾后,甚至首鼠两端。他对云玉动了心,他可以用朋友的借口,借着自己跳脱浪荡的性子,偶尔做做出格的,有那么一点像爱侣之间会做的事,那已经让他很满足了,他没想到云玉也……是被他出格的举动弄得一时迷惑了吗?
他不想拉着云玉走这条路,太苦了,苦得难以言说。云玉是那个“风流俊望而有正骨”的洛阳云郎,是云棣夫妇寄予厚望,从小长于优渥,长大之后光彩耀人万众瞩目的小公子,他怎么能把他拉进泥沼,和他一起成为人们街头巷尾茶余饭后“龙阳之癖”的谈资,忍受世人白眼,因断袖不婚而仕途无望,因有悖伦常而被亲生父母施以家法甚至逐出家门,永远背负骂名,永远黯淡无光,他怎么能呢?
若从前在北疆,遇到一个让他这样心仪,恨不得把心都掏出来的人,不管是男子女子,他断断不会这样思前想后,大概也是平生从来没见过这样好的人吧,他舍不得。
一夜风波,两处彻夜无眠。
第二天贺兰昭理智上想着不该去找云玉了,昨天说了那样的话,无论是谁都不可能再如同平常,可是两条腿不听理智的使唤,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站在了云宅门口,他不想进去,也不想走,就倚着云宅旁边的栏杆发呆,这时门突然开了,云棣客客气气地送了个婆子出来,贺兰昭远远看着,心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扎了一下。
那是个媒人。
天阴沉沉的,不知是在下雪还是下雨,贺兰昭在原地不知道愣了多长时间,心中滋味,百种难言。直到腿都木了,突然看见远处走过一个人影,那人一袭青衫,本该挺拔端方,此时却微微佝偻着,显得那么不堪又孑然。贺兰昭直看得他走远了,终于忍不住叫他:“云公子。”
他不叫他小云。
云玉僵直在原地,贺兰昭一路小跑过去:“怎么不打伞?”
云玉被他罩在伞下,头发狼狈地湿着贴在脸上,贺兰昭有心想给他理一理,却终于忍住了没有动,他想起刚才走的那个媒人。
他说:“还是要恭喜云公子。”
云玉脸色像被人捅了一刀一样难看:“你当真恭喜我?”
云玉狠狠地抓住了他撑伞的手,语气热烈疯狂得近乎偏执又低声下气地像是哀求。
他说:“我只要你一句话,我只要你一句话。”
贺兰昭眼眶刷地红了。
贺兰昭看着他,心里像是有一根弦,绷得越来越紧,越来越紧,紧得几乎快让他疼得落下泪来的时候,被云玉一句话最后一扯,嘣的一声,断了。
连带着扯掉了他一夜的思量万般的不舍,诸多瞻前顾后辗转反侧,以及本来已经打算埋葬的情爱。
他费劲全身力气才勉强推开的心上人就站在自己面前,只要他一句话,就什么都可以放下,贺兰昭做不到再次狠心把他推开。
他恶狠狠地想,他娘的,鲜卑人从来没这么窝囊过,要让心上人倒着来求,他只要我一句话,今天我不说,后悔一辈子,他不怕的老子也不怕,他舍弃的这些以后我加倍补上,以后我护着他,拿命护着他。
他终于扔掉了伞,一把抱住了云玉。
他说:“你别成亲行不行?我一辈子对你好。”
作者有话要说: 反复真香的一章。
柏舟干干脆脆一记直球,但贺兰昭时代不同,有太多顾虑羁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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