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个引颈受戮的姿势,他就那样站着,神色平静从容,不带半分凄惶。
☆、第 8 章
我没说什么,两脚一蹬把鞋脱了,把灯打开,端详了一下云玉的脸色:“好点没?我看你今天下午被那老头念叨得直翻白眼。”
他很诧异地看了我一眼,半晌,摇摇头。
我说:“我感觉你还是有点虚……行了甭傻站着了,回屋歇着去,我今天也累了,都早点睡吧。”
他还在那里站着,不动,不说话。
我看了看他,说:“哎,你知道嵇康吗?他上刑场之前就弹个曲儿,仰天长啸‘广陵散今绝矣’,然后就从容赴死了,你现在这样特像他,大义凛然,视死如归,我自横刀向天笑那种。”
我说:“行吧,那咱们就说说这事儿,你知道你今天干了什么吧?好家伙,差点没给我吸成脱水腊肉,哎我问你啊,阳气这个东西是有渗透压的吗?呼呼呼呼地往你那儿灌,我这嘴当时就跟漏风似的。我怀疑你上辈子是个抽油烟机,真的。”
他一句话也不说。
我说:“你解释一下吧,你解释,我就听。”
云玉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摇了摇头,说:“没有什么解释的。我后来才意识到我做了什么。”
我说:“云玉,你说你不会害我的。”
他的表情一瞬间垮了,他说:“我没想到我会变成那个样子……我没想到……”
我说:“有人告诉过你你是厉鬼吗?”
他愣了,点了点头,轻声道:“我猜到了。”
我叹了口气,靠在身后的墙上,说:“我坦白跟你说,那老头告诉我你是厉鬼,告诉我总有一天你得弄死我。”
他低着头,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听见他低声说:“你打算怎么办?”
我说:“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办?”
他想了想,说:“……都可以的。”
我笑了,伸手把他搂进怀里,撸了一把他的头毛:“小样儿。你以为我要干什么?”
他猛地僵住。
说实话有点冷,但我没撒手,在他耳边说:“我能那么干吗?没事儿,宽心,执念不可怕,我们要积极配合治疗,我呢,主要任务就是帮助患者消除负面情绪和消极心态,防止你出现一张符贴死自己的轻生想法。”
他靠在我的肩头,轻声问:“……为什么?”
他问得没头没尾,我却明白了,我说:“不为什么。云玉,我打小儿就觉得许仙不是个东西,媳妇多少年,比不上和尚一句话。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可能有一个人,天下人都说他不好,但只要他对你好,你就得认他好。再说你的执念肯定和我有关系,我也感觉出来了,不能这么不明不白地就让你没了。”
我拍了拍他的头,说:“行了,这事儿咱们翻篇,你这一头……乱七八糟的都是什么,你坐过来,我给你梳一梳。”
我们家有一个小梳妆镜,是房东留下的,质感非常粗糙,木头皮儿都剥落了,镜面倒是很平,云玉坐在镜前,我站在他身后,把他的头发拢到脑后去。
这个站位竟该死地熟悉,我忍住了向他推销发质养护和理发年卡的冲动,一下一下地给他梳头,他头发本来像缎子一样,不知道得折腾成什么样才能乱成这个样子。
他一动不动地坐着,挺乖。
我叹了口气,说:“这是受了多少苦。”
他抬眸很莫名地与镜中的我对视,轻轻地展颜一笑。
我忍不住愣了愣。
我无法描述当时那种感觉,用微博上那帮鬼哭狼嚎的小姑娘的话来说,大概就是被美颜暴击了。
巫山神女,姑射仙人,洛神湘君……不过如此。
与性别无关,那是纯粹的轻云蔽月,流风回雪一样的高谢风尘,精神撒落。
我被他这仙气飘飘的一笑震慑得半天没动地方,直到云玉轻轻晃了晃脑袋,把自己的一缕头发从我的手中解救出来,我才反应过来,有点尴尬地没话找话,说:“哎,你看你这头发,一根是一根的。”
他:“……”
我说:“真的,我之前听人说,这妖怪……嗯,这些超自然灵体们啊,修为越高,人形就越逼真,道行不够的,你就看他那头发,干脆是乌漆嘛黑的一团,我一朋友学三年动画做出来估计就是那种效果的,你看你这么飘逸,这么油光锃亮的,这得多深的道行。”
他懵懂地看着镜中的自己,说:“阿舟,我并非幻化成人形,我大概生前就是这副模样。”
我说:“你记得啊?”
他摇摇头。
他头发那么茂密,我愁得都快秃了。我说:“那怎么办啊,总得知道你的执念是什么吧?”
我看着他犯愁:“你这……虽说是男要俏一身皂吧,但是你这穿得跟个素丸子似的我真看不出来你是哪个朝代的啊……要不这么着,过几天我们单位年假,我带你到处走走,看能不能刺激一下,想起来点儿呢?”
云玉轻声打断了我,说:“阿舟,如果我想起我因何而死,执念更深,失去神智,变成……变成厉鬼,该怎么办?”
我笑了笑:“多新鲜——小云同志你清醒一点,你不用变,你就是厉鬼。行了别瞎想了,真要是到了那步,我就找那老头把你压雷峰塔下边,然后每年雷锋纪念日去上柱香,行不行?别人家厉鬼都可有求生欲了,与天斗与地斗与林正英斗的,你怎么这么知书达理,让干啥就干啥,让超度就超度,我今天要不是回了趟家,晚上是不就得上雷峰塔下头捞你去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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