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景虚与殷怜生静静地伫立一旁,花倾尘红着眼眶攥紧了拳头。
应烜沉痛地闭上眼,敛去了眼中泛起的水雾,片刻后睁开眼,定定地看着应离蜷缩的身影,开口嗓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哽咽:“红袖,朕竟从未想过,她会忍心对临娘下这样的狠手,可笑至极,原来朕如此愚昧,明知当初她对阿离都不曾有过悲悯,怎就听信那谎言了呢?只是朕真的不明白,为什么,你告诉朕,到底为什么?”
红袖抬眼平静看着应烜的侧脸,轻声说道:“陛下,因为妒,因为恨。”
“妒?恨?”应烜不免觉得悲凉的可笑,转头深深地望进她的眼里,“临娘只是区区一名亡国罪奴,她妒临娘什么?她恨临娘什么?”
红袖面不改色:“陛下难道不觉得像吗?”
应烜怔愣,似是没有理解红袖的话中意。
红袖的视线落到了虞安临的尸骨上,她苦笑一声,眼角微红,徐徐说道:“当年,先皇迎娶娘娘的那一夜,亲吻娘娘的手,眼中满是虔诚的爱慕,便是那一眼,让娘娘将他爱进了骨子里。先皇喜欢从后抱着娘娘,常夸娘娘的背影令他着迷。可是后来,看到先皇注视着那位的眼神,娘娘心灰意冷,原来那虔诚的爱慕都不是她的,娘娘只不过是他爱而不得的替身,他贪恋的,不过是那与虞安临极相似的双手和背影罢了。这,便是妒。”
停顿了片刻,红袖的视线转到了应离身上,接着说道:“知道真相后,娘娘打不开心结,面对先皇也总是冷眼相待,没多久就被冷落了。离殿下的出生,将她彻底推进了冰窟,她做的那些,也是不得已的,不把离殿下推开,陛下和娘娘的处境将会更艰难。只是没想到,她这一推,把离殿下和您都推到了那位身边,您们拉着那位的手,面上竟洋溢着在她面前从未有过的纯真笑意,娘娘心底会是什么滋味?明明是前朝罪奴,却拥有着她深爱之人的爱。这,便是恨。”
“红袖,事到如今,你还在为她说话。你觉得这些解释能抹消她的罪孽吗?”应烜摇着头,笑得惨淡。
红袖的背依然挺得笔直,她闭眼,轻声说道:“就算不能抹消,我也要站在我的娘娘身前。陛下,且不论娘娘对离殿下如何,但有一点,您万不能否认,她是真心疼您,她做那些,背负了多少骂名,她甘心受了,都是为了您,您岂能不认?”
红袖的话宛若无形的利剑,将应烜的心扎得千疮百孔,他面色霎时苍白,脚步踉跄着后退,抬手撑在井沿稳住身形,下一刻,却还是颓然跌坐在地,他挥开欲上前搀扶的内侍,绝望地合上眼。
红袖说得没错,他不能不认……
良久的沉寂过后,唐景虚将应离从地上拉起,抹去他脸上的泪痕,柔声道:“想见你的,不是宣太后,是虞安临。想必昨夜她便知道你回来了,今夜她一定会再出现的。”
应离点点头,神色平静了不少。
“走吧。”唐景虚看着满面凄怆的应烜,眼前浮现当日街头那个沉稳却带着灵气的少年身影,心生感叹,一直以来,他背负的太多了。
正要离开掖庭宫,却见殷怜生望着再次被青石板盖上的井若有所思,唐景虚轻叹声气,走到他身旁,低声问道:“怜生,你怎么想?”
殷怜生:“我觉得,虞安临更像是来复仇的。”
“何以见得?”
“宣太后斩断了她的半个手掌,她亦为之,宣太后双眼被剜,髌骨似也被剔除,想来是要将宣太后施加在她身上的一切尽数奉还。”殷怜生回身看了眼虞安临被抬起的尸骨,偏过脸看着唐景虚,面色深沉,“只是徒儿想不明白,为何她十年都没动静,会在四个月前忽然出现。”
唐景虚垂眸沉思片刻,道:“或许,是四个月前,她才有了这个机会。”
殷怜生:“师父觉得是谁?”
唐景虚摇摇头,望着前方的人影,沉声道:“不好说。”
入夜时分,众人来到昭和宫,宫院内的闲杂人等已经被尽数遣走,正对池塘的那扇窗子上的黄符也都揭掉了,宣太后服了安神药,正沉沉昏睡着,几人在宣太后宫内站定,静静地等待虞安临的到来。
子时。
飒飒寒风自池塘的方向吹进半开的窗子,淡淡的兰香混杂着潮湿的气息在室内蔓延。
众人紧盯着那扇雕花木窗,兰香越来越浓,越来越浓,甚至让人产生了窒息般的难受。
虞安临来了,可窗外始终没有动静,唐景虚拧紧了眉头,与殷怜生对视了一眼,担心虞安临会不会有所顾忌,才迟迟不愿入内。
忽然,一只残缺的手掌蓦地探进了窗子,手腕无力地搭在窗沿,水珠顺着惨白的手掌滴落在地,“哒哒”“哒哒”,应离挣扎着走近一步,轻唤了一声:“临娘。”
话音落下,漫长的沉寂过后,那只手慢慢缩回窗外,兰香霎时淡了不少,窗外传来一道轻柔的嗓音:“阿离,你背过身去,捂住耳朵,不管听到什么都不要转过来,给临娘一炷香的时间,好吗?”
“好。”应离依言转身捂住了耳朵。
下一刻,窗子 “砰”地一下被重重推开,残缺的手掌再次搭上窗沿,一颗湿漉漉的脑袋一点点从窗下探出,曾经姣好的面容此刻狰狞可怖,双颊深深凹陷,那丢失了双眼而空洞的眼睛直视着宣太后的方向,她慢慢从窗口爬入,完全不在意唐景虚等人的视线,惨白的脸上挂着一抹安然的浅笑,轻哼着不知名的小调,拖动着动弹不得的双腿,向宣太后爬去,所过之处,留下黑色的水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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